「放下?」
李景行慘然一笑,雙眸落下兩行清淚︰
「說得輕巧!我背負了整整四十年的仇恨,如何放得下?」
「此仇,至死方休!」
他此生別無所求,只求可以為亡妻復仇!
為此,他甘願付出一切!
倏然。
他又睜開雙眸,死死盯住了姜青玉︰
「世子殿下,其實這幾日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你父王不敢反,那麼,你呢?」
「你是決定做一個注定被削藩最後淪為有名無權的拒北王,平安富貴地過完一生,還是要奮起反抗,推翻景氏一脈的統治,自己做皇帝?」
「師尊……」
姜青音神情大變。
造反?
這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一旁,姜青玉面不改色道︰
「李宮主認為,以眼下王府之實力,可以推翻景氏一脈的統治麼?」
「我父王號稱坐擁北境三州,可實際上呢?幽州是柯圖察的,雍州又被蔣家所掌控,三州之中,只有在並州是他一人說了算!」
「而以並州一州之地,又如何斗得過坐擁整個楚國的景氏?」
「況且……」
「景氏一脈還有一位武學修為天下第一的養龍境老祖,你信不信,今日我父王宣布起兵反叛,明日太陽升起之時,我王府門口便會堆滿包括我和父王在內的數百口人的頭顱?」
「……」
李景行無言以對,只能不甘道︰
「說來說去,還是不敢!」
「嘿嘿,養龍境!」
「我記得當年和姜秋水一起攻伐幽州之時,每日修行時間不足三個時辰,可他的境界卻是一日千里!怎麼如今做了拒北王,整日在府中閑著,卻反而毫無寸進了呢?」
「依我看,他姜秋水就是過于畏首畏尾,心性出了問題,所以修為才會二十幾年停滯不前!」
「倘若當初選擇造反,說不定他也可以晉入養龍境,殺死景氏一脈的老祖,自己搶過龍椅做皇帝!」
「那麼今日,你姜青玉便不會只是區區王府世子,而是當朝太子!」
這一刻,李景行已經無所顧忌了,臉上滿是猙獰和怨恨,再也不復以往的儒雅。
「……」
姜青玉認為對方已經瘋了︰
「李宮主,你把養龍境想的太簡單了。」
「當初父王若是選擇造反,下場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況且,那時我父王和景氏一脈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反而景宏對他有知遇之恩,他為何要反?」
李景行冷笑不止︰
「那時沒什麼深仇大恨,那如今呢?」
「世子殿下,你怕不是忘,你生母和長兄已經被軟禁在京城足足十二年!」
「今後,她們在京城繼續受苦,而你卻在北境接替王位,位極人臣,可會心安理得?」
姜青玉自然不會告訴對方,這一次入京他正打算把兩位親人解救出來。
他只能一臉無奈道︰
「那李宮主有何高見?」
「難不成我應該起兵造反,然後讓景宏殺了娘親和大哥來祭旗麼?」
「……」
李景行無言以對。
的確,似乎無論怎麼做,都解救不了呂婉兒和姜青書!
這正是景宏的陰險狡詐之處!
他知道只要將二人牢牢握在手里,拒北王便不會反!
「李宮主,我可以理解你復仇心切,但……」
「造反這件事,休要再提!」
姜青玉的語氣不容置疑︰
「不過……」
「此次入京,我和稷下學宮的學子範喻會有一場比試,屆時,你若有興趣,可以前往做個看客。」
「另外,說起當年之事,我認為你該怨恨的不是整個稷下學宮,而是那一批出口辱人的學子,一晃四十年過去,他們應該早已成了學宮里的講師或是朝中重臣了吧?」
「你為何不尋上門去,用琴藝挑戰他們,讓他們也嘗一嘗心力交瘁的苦痛呢?」
「……」
李景行微微一怔︰
「你,你不準備殺了我?」
姜青玉看向一旁的姜青音,無奈道︰
「我倒是想,可我妹妹一定會拼死阻攔。」
「況且……」
「你畢竟對青音有教育之恩,也為北境三州立下了大功,所以本世子只好寬宏大量一回,先饒你一命!」
「再說,李宮主是皓月境巔峰,以我這微末的實力,哪敢對你下殺手啊?」
李景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是抱著必死之心回到紫煙院的,卻不想姜青玉居然不殺他?
要知道,他可是算計整個王府,險些讓姜青玉喪命京城,讓拒北王和皇室產生隔閡!
此子的氣度……
真有那麼大麼?
「還不走麼?」
「再不走,本世子說不定要改變主意了!」
姜青玉聲音一沉。
話音剛落,姜青音便拖拽著李景行往外走去,同時回頭朝姜青玉一笑︰
「謝了,四哥!」
姜青玉佇立原地,沒有回應。
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一旁的小滿眨了眨眼,嘟囔道︰
「公子,還要請女蘿姐姐出手麼?」
姜青玉搖了搖頭。
小滿很是不解︰
「那麼,就那麼饒過他了?」
「此人可是差點讓公子得罪整個稷下學宮,甚至喪命京城呢!」
換做是她,可不會有那麼好的氣度!
姜青玉一臉平靜︰
「你以為李景行還能活多久?」
「他的心早就死了,這一次算計成空,便只能拼去自己的性命,對稷下學宮的那群仇人施展報復。」
「而這,注定會是一條死路。」
稷下學宮的荀老先生最愛惜名聲,倘若李景行去京城大鬧一番,必定無法活著走出來。
但只要可以報復到昔日仇人,哪怕只是一部分……
相信他也會含笑而亡的。
也許對李景行而言,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倒也是個可憐之人。」
小滿輕哼一聲︰
「不過,算計公子,死不足惜!」
姜青玉沒多說什麼,只是牽著丫頭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不管他了,咱們吃飯去。」
……
這一夜,再無人來打擾。
夜深人靜之時,姜青玉的陰身離開王府,去了將軍醉。
在第六層,他見到了早已恭候多時的丫鬟「驚蟄」,也即是夢人,以及清明、谷雨這一對並蒂蓮。
夢人今日穿了一身淺色薄裙,勾勒出令人血脈噴張的曲線,雪白肌膚在裙下隱約可見,赤足,媚態百生。
一旁的清明、谷雨的裙子便要保守幾分,而且二女年紀小,身材比夢人遜了不止一分,只能勝在清純可人。
此時,清明、谷雨二女正在煮茶。
夢人則是坐在一旁,膝上擺了一架一看便價值不菲的古琴。
見到姜青玉出現,她眼神帶了幾分幽怨︰
「公子怎麼才來?」
「是不是剛收了兩了會彈一首好琴的新丫鬟,便把奴婢等人忘了?」
姜青玉下意識瞥了一眼古琴,卻見七根弦已經斷了五根,再一看夢人雙手,已是傷痕累累。
顯然,此女近些日子是在練琴。
而且練的不怎麼樣。
覺察到姜青玉的目光,夢人立即把古琴藏到背後,並把雙手一並藏起︰
「原以為公子昨夜便會來的,害的奴婢和兩位丫頭等了一整夜,茶葉都煮廢了三斤呢!」
姜青玉走到其身旁坐下,然後將夢人的雙手輕輕放在了掌中︰
「怎麼突然想起學琴了?」
「我記得姐姐在任何事上都聰慧異常,唯獨不善音律……」
「誰說的?」
夢人不服氣道︰
「那是奴婢沒認真學!」
此言一出,一旁的清明、谷雨兩位丫頭忍不住一陣偷笑。
這幾日她們倆可沒少被夢人的琴音折磨,一直以來對方在二人心中都是完美無缺的形象,可現在……
終於有了點小瑕疵。
姜青玉本來也想笑的,但在見了對方這一雙布滿傷痕的手後,便也笑不出來了︰
「綠綺、獨幽二人是不想回琴宮做琴奴才入住紫煙院的,和我只是交易關系,你不必與她們爭風吃醋。」
「至于昨夜……」
「我去了南山寺。」
夢人微微一愣︰
「南山寺?」
盡管距離姜青玉回到並州不過三四個時辰,但有關南山寺的消息她也已經得知了不少。
畢竟,無論是觀日上南山,還是六祖現身接下一掌、接任方丈之事,都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很容易探听到。
不過,這一切和自家公子應該沒什麼關系。
「公子是去見夫人和長公子了麼?」
「是,但不只是。」
姜青玉輕嘆一聲︰
「實不相瞞……」
「我,便是六祖活佛。」
說罷,他從懷里取出一件袈裟,並搖身一變,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光頭。
「……」
夢人目瞪口呆。
一旁的清明、谷雨二女也是驚詫不已,同時臉上浮現一絲慌亂︰
「公子,你……」
「公子才十九歲,還沒體驗過百般滋味,怎麼就看破紅塵了?」
「你出家了,奴婢們怎麼辦?」
和二女表現不同的是,夢人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公子擔任南山寺方丈,是有所圖謀麼?」
姜青玉微微頷首︰
「我已晉入摘星,下一步的修行需要香火願力,所以便和善玄方丈做了個交易,會以六祖的身份,擔任幾年南山寺方丈。」
「不過,除了偶爾必要的現身外,我不會常去南山寺。」
「平日里,我仍是王府世子。」
听到這話,三女都是松了口氣。
她們還真怕姜青玉做了不近的和尚,拋棄自己!
與此同時,夢人的臉上也浮現一抹野心︰
「既然公子已經晉入摘星,那麼地府也該進行下一步的擴張了。」
「擴張最快的方法,是吞並!」
「花滿樓、隕星閣、鷹犬都是龐然大物,我們暫時動不了。」
「但有一個勢力,卻很適合在此時吃下。」
姜青玉一臉好奇︰
「什麼勢力?」
夢人一陣沉默,只是靜靜盯著傷痕密布的雙手。
下一刻,她的雙眸掠過一抹仇恨,口中輕輕吐出三字︰
「走戊閣。」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