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自然不是太平長安。
包括統領董深在內的一千禁衛軍全軍覆沒,襲擊驛站的黑衣人丟下八百多具尸體,單是清理尸體和血跡便耗費了五百安北軍和三百熊家護衛整整一夜的時間!
不過……
在不少人眼中,姜青玉這位拒北王世子只是睡了一整夜,什麼都沒干。
在丫鬟小滿、姜瑯琊、姜山等人的庇護下,不管外頭打的多麼熱火朝天,死了多少人,都打擾不到他的清夢。
他彷佛一個出身幸運的紈褲公子,手無縛雞之力,身側卻圍滿了不得不為他拼命的鐵甲將士和奇人謀士,一切都輪不到自己下場,自會有人替他掃平一切。
所以,當姜青玉從房間中走出來的時候,十幾位負責看守驛站的安西軍老卒看向他的目光都有幾分怪異。
「這位主子倒是沉得住氣,昨夜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一口氣睡到了天明!」
「一支千人禁衛軍因他而全部陣亡,可他卻不在第一時間現身撫恤,甚至連一句過問都沒有!」
「怎麼沒有過問?昨夜你沒看見麼?當上千黑衣人來襲的時候,姜瑯琊大將軍便尋了個借口帶著五百安北軍和三百熊家護衛去了數里外的林子里放空箭,任由禁衛軍獨自應敵!若是這一切背後沒有拒北王世子的授意,他又豈敢這麼做!」
「嘖,這麼說來,這一千禁衛軍的陣亡,還得算到這位拒北王世子的頭上了?」
「這可不好說!拒北王世子即將入京,鬧出大的事情,如果不給出足夠的解釋,那麼朝堂百官肯定得對他口誅筆伐!」
「口誅筆伐……這些年拒北王府受到的口誅筆伐還少麼?」
「不過此事也太蹊蹺了!我們查看了那群黑衣人的尸體,無一例外都是容貌盡毀,讓人難以查清身份!另外,這群人也不像是來刺殺世子殿下的,否則何必和這一支禁衛軍死磕,卻不再試圖闖入驛站行刺呢?」
「難不成……你還懷疑這支黑衣人是世子殿下本人安排的?」
「這倒不是!那封匿名信上說的明白,這一批賊匪是京城權貴雇佣的,如果拒北王世子可以躲開鷹犬的探查,將一千死士帶到這里,那麼也不至于只用來覆滅一支禁衛軍。」
「有道理。可話又說回來了,一千禁衛軍因為保護世子殿下而陣亡,可他的親衛卻作壁上觀,無一人傷亡!這事傳到京城,只怕這五百安北軍和熊家的三百護衛都得受到嚴懲!搞不好還得陪葬!」
「是啊,陛下向來是賞罰分明,有功者賞的多,有過者罰的也重!」
……
正在老卒們竊竊私語的時候,驛丞黃樸則是躬著身子立于一側,朝著慢步走來的姜青玉恭聲問道︰
「早膳已經備好,粗茶澹飯,還請殿下不要嫌棄。」
姜青玉笑著微微搖頭︰
「多謝,黃大人辛苦了。」
「但早膳我便不用了。眼下京城有許多人正在等著我,去的晚了,只怕有人會等不住!」
黃樸苦笑一聲,瞥了一眼外頭,低頭用微不可查的聲音提醒道︰
「殿下,有關昨夜之事,我已經如實寫了一封奏報上呈入京了,所以殿下到了京城後,可能會受到陛下的責難。」
「這一點還請殿下恕罪,身為驛丞,身為楚臣,這是下官職責所在。」
姜青玉笑了一下︰
「黃大人忠心耿耿,何來罪過?」
「昨夜,您來到我房中,想必是提前听到了什麼風聲,準備以死來護衛我吧?我應當對你道一聲謝才是!」
黃樸自嘲一笑︰
「殿下見笑了。」
「昨夜來襲者足有上千人,若無董統領帶著禁衛軍拼命阻截,只憑我們這十來個糟老頭子可守不住驛站!」
「再說了,我們也根本沒殺一個人,只是事後幫著做了點善後的事情罷了。」
姜青玉沉默不語。
下一瞬,他抬腿朝外走去,在眾人的陪同下一步步走到了驛站外。
而當他走出驛站大門的那一刻,又突兀停下了腳步。
因為此刻門外已經擺滿了尸體,少有落腳之地!
一千禁衛軍,八百黑衣人,將近兩千具尸體整齊躺在地上,這一幕甚是讓人動容。
「唉……」
身側,黃樸不由輕嘆一聲。
盡管年輕時在戰場上早已見慣了尸體,別說上千人了,便是上萬人的尸山血海也見過幾回,可當今日見到上千具尸體排在一處的時候,他仍是感到一陣心情起伏不定。
「這一千禁衛軍,基本上全部都是權貴子弟,一夜盡數喪命,只怕今夜的京城會是座座府邸都人人縞素、哭聲不斷了!」
「殿下,這一次您算是把滿城權貴都得罪完了!」
顯然,黃樸這是在提醒姜青玉入京之後要提防權貴們的報復。
「是麼?」
姜青玉冷笑一聲︰
「京城權貴應該早就收到消息了吧,怎麼不見有人來認領尸體?」
「還有我們的那位陛下呢?怎麼沒有派人來查探情況?」
「這……」
黃樸皺了下眉,揣摩不出對方在暗示什麼。
「來人!」
姜青玉忽而喚了一聲。
「殿下。」
正守在驛站門口的俞安上前一步,拱手低頭,等候命令。
姜青玉下令道︰
「董深統領及其麾下一千禁衛軍,昨夜因護衛驛站而盡數陣亡,本世子對此深表遺憾,也深表敬佩!」
「上千黑衣人圍攻驛站,丟下八百具尸體,凡是死者,死不足惜,至于生者,你以本世子之名義,去花滿樓重金懸賞他們的頭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另外,請他們調查這批人的來歷和身份,尤其是幕後主使,必須查清!本世子要將這群見不得天日的老鼠一一揪出來,為楚國除去這個禍患!」
俞安掃了一眼姜青玉身側的丫鬟小滿,心想著世子殿下多半是在演戲,否則……
他自己的丫鬟便是花滿樓高層,這一路上少說也有數十名實力非凡的花滿樓殺手一直護送,要讓花滿樓殺幾個人、查黑衣人的身份,那不就是隨口一句話的事情麼?用得著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聲和自己說麼?
「屬下遵命!」
「屬下這便以殿下的名義去發布懸賞,不惜一切代價揪出幕後主使!」
「……」
一旁,黃樸見狀不由微微蹙眉。
如果那封匿名信所言不差,那麼這一批黑衣人的背後多半是京城一眾權貴,甚至是京城的那一位本人。
姜青玉查不出什麼倒也罷了,倘若萬一查出了點什麼,只怕京城之中又得有好戲看了!
其實他也想不懂,權貴雇佣的黑衣人怎麼就和禁衛軍本應是演一場戲的,怎麼後來演變成殺紅了眼,甚至還將包括董深在內的一千禁衛軍全部殺了!
那可是董深!皇帝景宏深以信賴的寵臣,有望在此生步入曜日境的存在,居然死在了京城百里之內的一座驛站外!
簡直荒唐又可笑!
只能說幕後之人的心思實在讓人難以揣摩。
不過……
黃樸本身倒也並不想再深陷其中了。
他認為在這件事上,自己已經做的足夠盡職盡責,且仁至義盡了。
等到姜青玉一行人離開驛站,那麼不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他都不必去擔責。
盡管他敬佩這位拒北王世子收服北狄,立下開疆拓土之功,為楚國再添一州,可對方昨晚的行徑卻隱隱有了一絲謀反的苗頭!
坐視一千禁衛軍被殺,這可不是一名合格的楚臣該做的事情!
而黃樸是安西軍老卒,又身負皇恩,自然不會為了拒北王府做出什麼叛逆之事!
此時,姜青玉已經開始抬腳,從一具具尸體之間的狹小間隔中走過,來到了停靠在數十丈外的馬車上。
他並沒有刻意扯著衣袍或是避開血泊,以至于走到馬車之時,一身白袍染上了不少血跡,看上去像是歷經了一場慘烈的戰斗。
「真是一群忠心耿耿之輩啊!」
姜青玉走上車夫,立在前方,回頭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尸體,不禁低聲喟嘆一句︰
「只可惜,你們再忠心,在某些人眼中也只是一顆顆棄子罷了。」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又朗聲道︰
「傳令下去,五百安北軍下馬步行,將戰馬讓出來,用于運送尸體!」
「本世子要將這將近兩千多具尸體都帶回京城!讓天下人都好好看一看,不是只有四方邊境的將士們才悍不畏死,京城的禁衛軍同樣不惜性命!」
此言一出。
不遠處的後方,在驛站門口弓著身子送別的黃樸不由渾身一顫。
這位世子到底要做什麼?
將禁衛軍的尸體帶回京城倒也罷了,可以看做是向一眾權貴們表達善意,可黑衣人……
這群人身份可疑,背後牽扯到了權貴甚至皇帝景宏!
姜青玉堂而皇之地帶著這八百多具尸體入京,是要和權貴們當眾對質,還是要和皇帝直接撕破臉?
黃埔不敢去深思。
他眼下只盼著姜青玉早點離開驛站,好讓自己等人月兌離這場渾水!
……
同一時間。
京城之內,皇宮中的一間書房之中。
大宦官嚴松魚正在朝一位身著黃色龍袍的男子稟報情況。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