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冷冽的寒冬,也不能讓長安沉寂下來。
如今的長安,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死寂之城,這些年里,長安的規模愈發的龐大,在長安還沒有蓋好城牆的部分上,建築群伸出了手,並且迅速膨脹了起來,長安這座新城,儼然成為了全天下最繁華的城池。
來自四海八方的人懷著不同的目的來到這里,負責盤查的甲士便有四千余人,而且還得輪換,否則壓根就做不好排查工作,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從操著吳語的蠻子,到說著月氏語的胡人,長安如今都產生不了什麼積雪了,人來人往的,壓根不給
積雪任何機會。
不過,那幾個從城內往外探出來的建築群,在
一些人的眼里,卻顯得失了美觀,就好像是長安城長出了幾個肉瘤,這肉瘤還在不斷的變大,定居人數與往來人數的增加,給與這座城池巨大的壓力。
在秦國時期,沒有任何一個城池曾達到過長安的規模,主要是因為秦國不許人亂跑,安心耕作,準備打仗,不是因為戰事或正當原因而離開自己的戶籍所在地,這是重罪。
甲士穿著厚厚的冬衣,呼出了濃霧,臉色被凍得漲紅,在這個時候還要進出城的,大多都是商賈,劉邦上台的時候,繼承了秦國的制度,對商賈全力的打壓,做出諸多的限制,以昂貴的商稅來補貼農業的發展。到呂後時期,呂後則是開始放松對商人的限制,開始發展大漢經濟。
主要原因還是呂後時期饑荒已經不再是高帝時的那麼嚴重了,百姓在吃飽飯之後,自然就需要其他商品。
很多人批判秦漢時期嚴重的重農抑商問題,認為這制度對華夏的未來不利之類,這是因為他們沒有挨過餓,每頓都能吃得上飯。
甲士一如既往的盤查這些過往的商賈,忽然,遠處傳來了喧嘩聲。
幾個甲士皺起了眉頭,罵道︰「不得喧嘩!!」
就看到遠處的商賈們紛紛避讓,一行騎士迅速朝著這里沖了過來,完金沒有要降低速度的意思,甲士大怒,即刻拿起了武器,上前就要阻攔,剛走了一步,一旁的隊率一把將他拽住,藏在了身後,又吩咐大開城門,領著眾人行禮,那一行騎士飛奔而來,卻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那是一匹極為神異的白馬,高大健壯,馬背上則是一個相貌硬朗,身材高大的有些嚇人的年輕人,這年輕人穿著最華麗的衣裳,渾身諸多打扮,玉帶,囊繡,佣劍,衣裳上以金銀為線,織著兩頭猛虎,連腳下的鞋履上都繡著玉石,華麗到能氣死吳國人。
此刻,那年輕人就是直勾勾的盯著隊率身後的年輕甲士,不悅的質問道︰「你為何不行禮?」
甲士一愣,急忙行禮。
隊率訕笑著說道︰「大王,此人是從南而來的,不知禮數,如今又甚是寒冷,他們南人凍得腿腳僵直,又初次見到大王這般虎咸,被震懾的一時無法動彈,請您恕罪!」
劉長點了點頭,縱馬沖進了城內,在他身後,還跟著幾幾個繡衣,此刻都是低著頭,沒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樣。
看到他們進去之後,甲士嚇得臉都白了,「這就是大王??我是不是犯了大錯?」之
隊率看起來就很平靜,「無礙,你不要怕,大王時常出門,我跟他也相識,大王還是很好說話的,就是好排場而已…下次若是再遇到他,你就說些好話便可。」
好說話的大王闖進城內,縱馬而行,卻沒有人再敢攔下他,或者追趕他了。
就這麼一路沖到了宮,劉長跳下馬來,宮門前的甲士都被嚇了一跳,他們也沒有想到,大王居然來的這麼快,劉長急匆匆的闖進了宮里,一路上,看到他的近侍們都是無比的惶恐,急忙行禮拜見,劉長直直走向了宣室殿。
當他快步走進宣室殿的時候,正好听到劉盈的吼聲。
向來好脾氣的劉盈,此刻正在大發雷霆,隔著老遠,都能听到他的喊叫聲。
「朕要外出!你們到底是奉了誰的詔令?!」
「豈敢如此?豈敢如此!!」
「朕乃是大漢天子!!」
劉盈氣的直跳腳,而在他的周圍,則是有足足十余位甲士,這些人將劉盈團團圍住,寸步不離,劉盈正要罵,看到走進來的劉長,眼前一亮,叫道︰「長弟救我!」
這一聲的威力顯然要高出上一句,那些還在圍著他的甲士們听到這句話,匆忙後退,站在了兩旁,不敢再靠近劉盈。
劉長冷冷的看著這些甲士,劉盈則是迅速撲到
了他的身邊,死死抓著他的手,眼里滿是悲憤。
「長弟!他們居然說我謀反!!」
「將我囚禁在這里,不許我走出一步!!」
劉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委屈的訴說著這段時日里的經歷,劉長板著臉,認真的听著兄長敘說,臉色愈發的不善,那幾個甲士此刻都有些怕了,劉長緩緩卷起衣袖來,就要上前,劉盈卻急忙攔著他,「這些甲士不過是從命而為,不可毆打!」
「是誰的命令?」
「大王,是郎中令柴將軍的命令。」
「滾出去!讓周昌,張不疑,召平,陳平,柴
武,劉章他們速速前來!」
甲士即刻逃離了這里,劉盈有著很多話想要跟劉長傾訴,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覺醒來,便被甲士們給帶到了這里,並且囚禁了起來,劉盈幾次提出要見大臣,卻都被阻止,說什麼城內有奸賊謀反,劉盈又是著急,又是擔心,後來柴武來過一次,告訴他城內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不過為了安金起見,陛下還是不要外出。
听著二哥的抱怨,劉長也是皺起了眉頭。
很快,大臣們就出現在了宣室殿內,他們看起來都很嚴肅,張不疑也是如此,甚至在看到劉長之後,他都沒有急著去奉承。
「柴武,誰給你的膽子,敢囚禁我的兄長?」劉長的語氣很是不善,柴武卻依舊平靜,「大王,並非囚禁,只是下令保護陛下而己,城內有奸賊想要謀害陛下。」
周昌迫不及待的說道︰「大王,這件事不能怪。柴將軍,是我下的命令。」
「奸賊不只是在長安城內,在這宮里,還有奸賊的內應!」
周昌憤怒的說著,劉長一愣,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至于劉盈,則是茫然的看著周昌,「宮里怎麼會有內應呢?」
周昌板著臉,看都沒有看劉盈一眼,顯然是對他很是不滿。
劉長揉了揉額頭,「慢慢說,詳細的說。」周昌便看向了召平,召平領意,隨即說道︰「大王,是這樣的。」
「仁侯張越藏匿了十位殺了官吏的鐵商,被他的家奴所舉發,可他發現的及時,繡衣一時沒有找到證據,祝阿侯高成犯下僭越之過,被廷尉抓捕,要除國,宣曲候丁通酒後殺人,也被舉發…慎陽侯欒說因為沒有按時繳納酎金要被除掉爵位….」
「這四個人便勾結在一起,又聚集了這些年里被除國,被遷徙,被奪取鹽鐵的功勛大族,意圖謀反…欒說私下里見了陛下的近侍閑孺,蠱惑他,跟他約定好打開宮,挾持陛下,進行謀反。」
「宮內有六位郎中被閡孺收買,決定幫助
他,張越在南軍任職,便私下里以陛下之詔來蠱惑南軍起事,強攻宮,丁通則是領著家臣以及門客百人,披甲持弩,想以請罪的名義接近臣等,欲行不軌…高成則是請求擔任城門校尉的親近高尋,妄圖控制整個長安城……」
劉長越听臉色就越差。
他們是怎麼敢的呀??當真陳平,韓信,柴武,周昌這些人是吃素的嗎??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明了了,張越帶著南軍起事,結果被柴武瞬間擊潰,生擒,丁通連群臣的面都沒有見到,就被王恬啟領著人抓獲,高成被高尋抓了獻功,欒說被張不疑所殺,閑孺跟那些郎中約定好後,左等右等,沒等到張越,卻等來了柴武。
劉長的那些政令,雖然不折騰百姓,卻是一個勁的折騰功勛高祖,對這些徹侯們也是非常的嚴厲,在他們看來,我們當初跟著高帝打下天下,殺幾幾個人怎麼了?包庇幾個罪犯怎麼了?賣點鹽鐵怎麼了?怎麼就要撤了我們的爵位呢?
他們能輕易搞到大量的甲和弩,甚至能輕易的將東西運到長安,還能部署好,可以聯系上上下下的官吏,看得出,不只是他們,在這大漢,有太多的人想要回到劉盈那個時代了。
那個時代多好啊,勛貴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怕是被曹參抓了,天子也能主動為他們求情。
他們不是想要傷害劉盈,也不是想要自立為王,還真的就是想要擁戴劉盈,清君側!誅殺劉長這個叛賊。
而對于這個謀反計劃,作為一個老反賊,劉長表示很是鄙夷。
他的基本盤根本就不在長安,便是將長安拿下來有什麼用?唐國的軍隊早上出發,晚上就能趕到,況且,這天下的諸侯國…燕王是死忠,季布在齊,賈誼在趙,欒布在河西,張蒼在梁,就是南方,楚,吳,長沙,南越這些國家,是會幫助長安還是會幫助劉長呢??2
再說了,這長安也不好拿啊,城內一群老怪物,就算不說他們,就是宮里頭,劉盈願意幫這些人來對付自己的弟弟嗎?以他的性格,若是被挾持,第一時間就為了保護弟弟而自殺了,這還扶持個屁啊!
漏洞百出,沒有一點靠譜的地方。劉長都覺得丟人。
可是,他又覺得很憤怒。
劉長最是討厭別人欺騙自己,極其厭惡背叛,
而這些背叛者的行為,徹底惹怒了劉長。
「是寡人對他們不好嗎?這些奸賊,居然要反寡人?」
「他們知道寡人要做什麼?」
「張不疑!將這些奸賊都給寡人烹殺!烹殺!!」
听到劉長的怒吼,周昌卻急忙起身,認真的說道︰「大王,不可!」
「嗯?你還想要偏袒賊人不成?」
周昌急忙說道「當初高帝與項籍爭天下,烹殺者甚多,天下震怖,而高帝卻以仁,除諸多肉刑,無論是多大的罪行,也不曾烹殺一人…請大王效仿高帝之風,處死他們即刻,不要烹殺。」
張不疑冷笑了起來,問道︰「大王,您知道為什麼總是有人言律法殘酷嗎?」
「為什麼?」
「因為這些人害怕這律法會落在自己頭上
啊!」
「張不疑!!」
召平頓時大罵,「你這酷吏,怎敢教唆大王行酷法?」
頓時,幾個人就因為處置問題而爭吵了起來,陳平默默無言,劉盈也是覺得這有些過于殘酷了。
「大王。」
開口的正是繡衣的劉章,幾個大臣頓時停止了爭吵。
劉章認真的說道︰「如今我們該談論的,不是如何處置他們,而是如何杜絕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這次的動亂,摧毀了不少的民屋,有百余位無辜百姓傷亡,南軍也出現了傷亡,有兩位裨將被弩射殺…我們不該急著殺了他們,要認真的調查,看他們的弓弩盔甲是從哪里來的。」
「是如何部署到各地的,他們的門客是從哪里來的。」
「還有多少人參與了這次的謀反。」
「以後該如何杜絕,如何限制…」
劉長點著頭,「這件事,就由你和張不疑來
做。
「唯!
劃長此刻心情不是很好,便下令讓大臣們離開,在周昌離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叫道︰「對了,城外的甲士們穿的有點少,給他們重新做衣裳,他們一天到晚都要站在外頭的,最好能給他們修建幾幾個屋子,讓他們有取暖的地方!」
「唯!」
群臣離開之後,劉盈低著頭,有些愧疚。
「長弟啊…我看錯了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謀
反…」
「二哥若是有權,他也能有權,二哥若是沒權,誰都不會搭理他…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謀反的原因了。」
「長弟啊…我…」
「好了,不必多說,兄長且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劉長安撫好了二哥,便急匆匆的回到了厚德殿。
與宮內外的緊張氛圍不同,厚德殿內卻是異常的平靜,曹姝正和樊卿聊著天,哄著懷里的劉
勃。
看到劉長忽然出現,她們都有些驚訝,樊卿激動的跳起身來,孩子都差點被甩出去了,曹妹急忙接過孩子,樊卿卻已經撲進了劉長的懷里,「你回來了?怎麼都不派人說一聲啊?我還沒有裝扮呢!」
曹姝無奈的看著懷里的劉勃,劉勃也是被嚇到了,瞪圓了雙眼,看著曹妹,兩人大眼對小眼。
「唉,勃啊…你看看你阿母,見到她的良人就不要你嘍!」
樊卿這才放開了劉長,低著頭,傻笑著。
劉長走到了曹姝的身邊,接過孩子,這小崽子又胖了不少,儼然是有著往五哥那個方向發展的趨勢,劉長不由得搖著頭,「這不行啊,他這才多大啊…我估計阿母都抱不動!」
「阿母呢?安呢?」
樊卿似乎這才想起了他們,急忙詢問道,劉長白了她一眼,「都在梁國呢,這冰天雪地的,總不能讓他們冒著風雪出發吧?」
一家人坐了下來,曹姝笑呵呵的看著哄孩子的劉長。
「這豎子身材甚是類父,就是這長相嘛,有點像舞陽武侯。」
「舞陽武侯乃是我大漢第一猛士,像他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武就是樊噲的謚號,倒也般配。
幾個人又說起了安,劉長自然是本著添油加醋的精神,將劉安狠狠編排了一頓,听的曹姝眼里都冒出了怒火,咬牙切齒,劉長這才滿意的點著頭,你教唆我阿母揍我,那我也能教唆你阿母去揍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大王,陛下謀反了嗎?」樊卿怯生生的問道。
「放屁,這天下能有謀反的天子嗎?」
「當著孩子的面,說話要注意點!孩子會學。
的!」
曹姝不悅的訓斥道,劉長撇了撇嘴,不可置否,這豎子看起來就傻乎乎的,他還能學我不成?
樊卿又好奇的問道︰「那到底是誰謀反了?」「你問那麼多做什麼?想要積累些經驗不
成?」
「我好奇呀,你不知道,連張偃都受了傷,魯元公主想要看望,卻進不了宮,還跟柴武大吵了一架….」
劉長很是困惑,「你都是從哪里知道這些消息的?」
「都是跟陛下的妃子們聊天的時候听到的。」「好了,好了,你帶著勃回去休息吧!我跟你大姊還有話要說!」
樊卿乖巧的起身,接過孩子,就要外出,忽然想起了什麼,湊到了曹妹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曹姝臉色忽然漲紅,罵道︰「胡說什麼呢!快出去!」
樊卿笑著離開了。
劃長坐在曹姝的身邊,遲疑了片刻,低聲問道︰「她參與了嗎?」
曹姝的臉色頓時也變得肅穆了起來,了搖頭。
「我不知道。」
「你就告訴寡人,她有沒有參與便好。」
「宮外發生叛亂的時候,她正在跟我吵架,得知消息,她也是被嚇了一跳….大概是沒有參與
的。」
「那就好!」
「大王,她是我的親姊,您就不懷疑我偏袒她
嗎?」
「我相信你!」
「對了,剛才樊卿說了什麼啊?
「不過是些白日宣婬的胡話罷了。
「哈哈哈,她這是把寡人當成了什麼?寡人又
不是什麼暴君….」
劉長一邊罵著樊卿,一邊褪下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