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的這番話,還真不是他自己亂編。
浮丘伯畢竟不是劉長,做不出來編造典故的事情,這是李斯當初詢問荀子的話,李斯問他的老師,您總是說正義之兵,可打仗都是爭,哪來的什麼正義呢?荀子就告訴他,仁義之兵是為了禁止橫暴,消除危害,因此他們所停留的地方會得到全面治理,他們經過的地方會受到教育感化,就像及時雨的降落,沒有人不歡喜!
仁義的軍隊馳騁于天下,近處喜愛他們的善良,遠方仰慕他們的道義,兵器的刀口上還沒有沾上鮮血,遠近的人就來歸附了,德行偉大到這種地步,就會影響到四方極遠的地方。
這已經是給當時的中國帶上了某種光環,而春秋戰國時涌現出了大量的君子,這些君子的很多想法在後世看來都是迂腐落後的思想,而在當時卻是代表著華夏的道德水準,這種酷似「燈塔」的理論,在當時是真的存在的,也不能說這種理論就是錯誤的,畢竟,「燈塔」也曾有真正「閃耀」過的時候。
而這是劉長第一次听到這種理論。
在听到那一刻,劉長心里就燃起了熊熊烈焰,這說法好像真不錯啊。
暴君的眼里燃燒起了火焰。
而周昌的心卻猶如冰塊,無比的寒冷。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浮丘伯,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作為荀子的弟子,儒家的正宗,怎麼還勸說陛下去用兵呢?兵是用來保護自己的,不是為了欺負別人的啊!!
而浮丘伯這番話,分明就是給了這個暴君一個借口,往後,暴君無論往哪里出兵,都能用「昭昭天命」的借口了,這還了得??
就在周昌無法理解的時候,浮丘伯卻開口說道︰「陛下,天下之人,都不能理解陛下的想法,認為陛下師出無名,陛下可以宣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仁義之兵的道理,同時,請您給各位將軍們下令,讓他們在討伐賊寇的時候,不要傷害無辜的百姓,善待婦孺老人,不去劫掠他們的糧食,不去焚燒他們的耕地。」
「有君王權貴不臣,可以誅殺他們,卻不能牽連到他們的麾下百姓,可以用被這些無道君王所私藏的糧食來分發給那些百姓,用禮法來教導他們,傳播聖賢之學問,用法律來約束他們的行為,讓他們能安心耕作,能感受到陛下之仁德,降低他們的稅賦,不頻繁的對他們進行徭役,不去將他們當作奴隸」
「大漢的軍隊,並非是為了爭奪他們的土地,也不是為了要奴役他們的百姓!」
「馬韓王對大漢的使臣不敬,企圖謀殺大漢的郡守,襲擊大漢的商隊,在國內,他任用親近,凍殺百姓,在寒冷的冬季強迫自己的百姓來為自己修建王宮,據說,為了修建那座王宮,愣是有兩萬余人被凍殺!!!」
「他迎娶了自己的姊妹,違背人倫,喪盡天良!」
「對這樣的人,陛下出兵討伐他,乃是為了懲治奸賊,更是為了拯救其百姓,陛下可以讓燕王等人在戰時,不去殺百姓來冒充軍功,安撫沿路的百姓,善待他們,不破壞耕地和房屋,將無道王藏在糧倉里的糧食分發給百姓,免除他們的稅賦,宣揚大漢之德,宣揚馬韓王之罪責!」
浮丘伯這番話說的很有氣勢。
劉長都呆愣了許久,猛地拍手。
「您說的對!!朕討伐不良!此為天命也!!」
「朕這就下令!」
听到這對話,周昌似乎明白了什麼。
「陛下要打造仁義的軍隊,就得按著荀子的想法來進行操練,不只是要以軍功來誘惑,更是要以仁義道德為本,心懷天下,對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才是真正的仁義之兵啊!」
看著喋喋不休的浮丘伯,已經上頭的劉長。
周昌卻沉默了下來,怎麼越來越覺得這家伙說的那麼有道理呢???
是月,劉長前往太學,由浮丘伯議兵。
劉長痛斥馬韓王的無道,並且下令︰不許殘害馬韓之民。
而浮丘伯更是親自寫了一篇《天論》,發表在了大漢邸報之上,這篇與荀子之文同名的文章即刻引起了天下學術界的震動,荀子的很多話,在當時人看來都是不能實現的,荀子在幾乎所有的方面都做出過評價,而在軍隊方面,他認為的強大軍隊听起來就有些玄乎了。
他說起自己理想之中的軍隊,他是如此評價的︰
將軍為戰鼓而犧牲,駕馭戰車的死在韁繩旁,各級官吏以身殉職,戰士死在隊伍中,沒有退縮的!
听見戰鼓的聲音就前進,听見鉦、鐃的聲音就後退,能絕對服從命令的!
不殺害年老體弱的,不踐踏莊稼,對不戰而退的敵人不追擒,對抵抗的敵人不放過,對前來投順的不抓起來虐待的!
凡是討伐殺戮,不是去討伐殺戮那百姓,而是去討伐殺戮那擾亂百姓的人的!
荀子的這番主張,很多人都覺得想的不錯,可是這根本就沒辦法實現,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軍隊呢??
而浮丘伯如今的舉動,似乎卻是在逐步的實現荀子當初的主張,天論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如今大漢之士都不敢冒然去提什麼祭祀之類的,但凡遇到事情,也不敢佔卜來決定,而如今,浮丘伯又主張仁義之兵,這是要按著荀子當初所想的來打造大漢的軍隊啊。
浮丘伯認為,應該讓將領們先知道這個道理,讓他們知道自己所懷有的天命,然後安排專門的軍官來向士卒們灌輸這些想法,讓他們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戰,讓他們知道仁義的道理,只有三軍都知道了這個道理,並且去執行,那大漢就是天下無敵的軍隊了。
因為仁德,就是準備要交戰的敵人,都會放下兵器來投奔。
原先各家擁有邸報之後,還是各自玩各自的,都是發表了一些自己學派的論點,讓天下的士子們看一看,可是浮丘伯這篇天論問世之後,卻迅速引起了百家之戰火。
最先就是黃老出手,黃老的邸報上很是不屑的批判了浮丘伯的思想,認為他是在為好戰者而隱,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儒家親親相隱的傳統,認為浮丘伯鼓吹戰爭,是以昭昭天命的借口來達到征服劫掠的目的,口中滿是仁義道德,做的都是吃人的事情!
隨即,跟黃老捆綁太緊的墨家出手,作為非攻理論的傳承者,陳陶痛斥浮丘伯的行為,認為浮丘伯將不正義的戰爭解讀為正義的,對未來所產生的影響簡直就是毀滅性的,實在是大漢第一帶惡人!!
農家隨即發文,向來與儒家為死敵的農家,也在訓斥浮丘伯,不過始終沒有給出什麼好由頭。
各個學派一同發力,儒家本身都有些懵了,不知是否該參與進來。
面對眾人的圍攻,浮丘伯渾然不懼。
你要是說政治,那我遠不如那幾個師兄弟,也不是你們的對手,可是你要跟我辯論學問啊,那我可就要跟說道說道了。
浮丘伯第一次展現了什麼叫荀子真傳。
他先是將黃老的王公訓斥了一頓,認為他是心胸狹隘的屠夫,這些蠻夷與大漢交戰,是因為他們不懂禮儀的緣故,你如今反對我們教化他們,這不是逼著他們成為惡人,然後讓大漢去殺死他們嗎??不教而誅,簡直就是無仁屠夫!!
隨即當然是陳陶,他先是辱罵墨家,無父禽獸,然後說陳陶連禽獸的學問都沒有鑽研透徹,墨子所說的「非攻」,是為了「兼愛」,而如今浮丘伯所說的教化,就是兼愛的最好體現,我連塞外的百姓都愛,你卻說我說的不對?那我到底是要非攻呢,還是要兼愛呢?連禽獸的學問都學不會的不如禽獸的狗東西!你倒是告訴我呀!!
陳陶看到這篇文章,氣的當場暈厥,若不是太醫來的及時,大漢尚方令當即就要歸天了。
浮丘伯先後將諸多學派全部羞辱了一遍,發了一篇《今非十二子》。
除卻各個學派,浮丘伯將儒家內部都給罵了一頓,浮丘伯在這方面做的比荀子還厲害,因為他把同派都給罵了.張蒼,陸賈,毛亨等人,沒一個能逃過的。
對了,其中唯獨沒有對農家的批判,這反而是對農家最大的羞辱,農家的人都被氣的紛紛跳腳,表示要去太學找浮丘伯理論,你特麼的倒是罵我呀!!!
浮丘伯的戰斗力將各學派都嚇了一跳,重新審視這位荀子之徒。
這場大戰,此刻卻成為了某位暴君最大的樂趣所在。
「快來!快來!買回來了嗎?」
劉長站在門口,看著遠處飛奔而來的呂祿,忍不住叫了起來。
呂祿點著頭,拿出了一大堆的邸報,劉長一把奪走,兩人走進了皇宮里,就急不可耐的看了起來。
「哈哈哈,果然,王公坐不住了呀!!」
劉長看著手里的黃老邸報,「浮丘公厲害啊!!都逼得王公開始說髒話了,哈哈,這得氣成了什麼模樣?快,讓晁錯進來,這一段朕看不懂了!」
晁錯很快跑了進來,坐在劉長的身邊,幫著劉長分析。
「陛下,這段典故是出自公孫.」
「你就說是什麼意思!他想說什麼?!」
「哦,他是想說浮丘公詭辯,不敢用學問來進行較量,就只能用一些詭辯的辦法來強行說道理還說這樣的辯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劉長搖著頭,「不行,不行啊,王公已經說不出什麼了快看看陳陶那邊的!」
「額,墨家今天沒有發邸報」
「農家呢?」
「農家發了,您看!」
劉長急忙翻看,再次大笑,「這農家是坐不住了啊,這是將浮丘公宗族都給罵上了,指名道姓的罵呀,他們怎麼查的這麼清楚?哈哈,可惜了,他們還是沒敢去罵荀子啊!」
呂祿瞥了一眼劉長,他們又不傻,辱罵荀子,你還不得親自下場進行物理辯論??
看到滿臉笑容,每天沉迷與讀邸報而不能自拔的劉長,晁錯無奈的問道︰「陛下,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爭吵嗎?」
「他們若是不爭吵,朕還設立邸報做什麼?」
「話說你們法家怎麼都不參與啊?」
晁錯呆愣了片刻,試探性的問道︰「陛下是要臣」
「沒你們法家沒意思啊,去寫吧,心里怎麼想的就怎麼寫!」
「唯!!」
送走了晁錯,劉長激動的搓著手,看著一旁的呂祿,「朕頭一次因為學習而如此開心,哈哈哈,這些大家是真的厲害啊,尤其是浮丘公,以一敵百啊,難怪當初能跟著朕舌辯眾人,不落下風!」
呂祿點著頭,他也承認,這廝做學問的本事還是挺強的,尤其是這罵人的本事,這是繼承了荀子的吧??
劉長又看了看手里的儒報,笑著說道︰「這賈誼和毛萇都下場了,看來這些年輕人也不錯啊.賈誼和毛萇都是浮丘公的同門,可賈誼支持他的理論,而毛萇卻反對他,兩人說的也都算有道理,安的這位舍人也不差啊.看來是要跟賈誼罵上了,不過,他大概是罵不過賈誼的!」
「咳咳,陛下,是辯論,辯論。」
「哦,對,大概是辯論不過賈誼的。」
「燕國那邊如何?」
「燕王已經听從了您的看法,徐厲和周勝之已經同時發動了進攻,戰況尚且還沒有傳來」
此刻正在府邸內忙碌的周昌,看著面前的邸報,也是有些茫然。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勸諫,居然會讓諸子百家爆發出這麼大的活力來,如此聲勢浩大的百家辯論,似乎過去還不曾出現過,各個學派都在搖人,各地的學者都在逐漸參與,這次辯論的規模也不知道會達到什麼地步啊。
可這些學術上的爭執,跟周昌的關系並不大。
周昌面前擺放了各類的奏章。
馳道已經修補了很多年,目前來說,當初秦國在中原地區所設立的幾條中原馳道都已經修補完成,修補完成是遠遠不夠的,大漢如今的疆域比起當初的秦國那是要大太多了,很多地方,當初秦國都不曾修建馳道,這些地方大漢只能自己來,沒有辦法再去繼承秦國的便利。
而但凡是這類的徭役,都不能松懈,周昌筆下的那些數字,可都是一個個家庭。
徭役這類事,但凡出現一些過錯,都會釀成很嚴重的後果。
如今趙國和燕國之間也在修建馳道,目前是由宣義來負責。
因為這次的戰事,這場徭役只怕又要多持續幾年。
就在周昌忙碌著的時候,有下人走了進來。
「家主,平陽侯前來拜訪。」
「平陽侯??」
周昌臉上閃爍過一絲不悅,還是無奈的說道︰「我去親自迎接他。」
平陽侯曹窋,正兒八經的萬戶侯,曹參的兒子。
周昌跟他是沒有什麼往來的,而且周昌也不太喜歡這個人,不過,畢竟是當今皇後的兄長,曹相的兒子,他也不能太無禮。
很快,兩人便互相拜見,周昌請他進了屋。
曹窋不慌不忙的開始寒暄,噓寒問暖,周昌本來要做的事情就多,于是很不客氣的詢問道︰「您來找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呢?」
曹窋一愣,隨即苦笑著說道︰「是這樣的,當初我阿父有個很好的朋友,他因為一些小過錯,被關押在廷尉大牢內,這已經有很長的時日了,他的家里人都很著急,找到我,希望讓我幫忙,我去找了張釋之,可張釋之卻不願意搭理我」
听到這些話,周昌的臉色就更是難看了。
他冷冷的說道︰「若是如此,論公,廷尉和中尉都可以處理這件事,論私,皇後與您更加親近,您何不去找他們呢?我還有事要處理,青您離開吧。」
曹窋急忙說道︰「皇後賢惠,我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她,免得壞了她與陛下之情.」
「平陽侯能明白這個道理,倒也不容易。」
「平陽懿侯立下大功,讓您擁有一萬戶的食邑,您的姊妹都在皇宮里服侍君王,您的外甥子更是成為了太子,可是您先前在齊國犯錯,玷污了您阿父的名聲,還讓皇後她們蒙羞,如今您在長安,不曾缺衣短食,卻還參與這類的事情,您將來要如何去面見平陽懿侯呢?」
這番話,說的曹窋羞憤難當,當即掩著臉,不敢再見周昌。
看著老友的兒子如此怯弱,周昌終究還是有些心軟,「你阿父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
「他叫司馬季主,犯下了佔卜之罪。」
「你說謊!!張釋之雖嚴厲,卻是君子!!若只是佔卜,他怎麼會將那人關押如此之久呢?!」
「這是我也不明白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謝仲父!」
看著委屈的離開的曹窋,周昌只是搖著頭。
「唉虎父犬子啊。」
ps︰唉,嘗試了一下語音碼字,結果一個小時就弄出了五百多字,要不斷的修改錯別字,標點什麼的,很多人的名字他都打不出來,然後只能是手動碼字了,老狼這疆普可能不太適合語言碼字吧,好在第二章算是寫出來了.可以休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