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武板著臉,坐在內屋。
作為跟隨高皇帝平定天下的開國猛將,他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連郎中令的位置都保不住了,郎中令這個位置,至關重要,權力極大,他的屬官中有負責議論的大夫,負責賓客迎送、接受群臣奏事的謁者,供奉宮廷、等待受職的諸郎,以及期門、南軍等禁衛軍。
這些人都歸他來管,而他的主要職權包括了宿衛警備、管理郎官、備顧問應對,勸諫得失、郊祀掌三獻、拜諸侯王公宣讀策書等等。
高皇帝時期,擔任郎中令的乃是陳平,這就能看出這個位置到底有多麼的重要。
而接替他的,乃是南越相申屠嘉。
柴武本該在上個月啟程,奈何,因為陛下想要讓他跟北庭王劉卬一同前往,而北庭王又沒有準備好,故而在長安里等待著。
對于這番調動,若是說柴武心里沒有半點的不滿,那是不可能的。其他國的太尉也就算了,可這北庭國啊,也就比西庭稍微好一些,而且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全國的甲士估計也就不到一千人。
這甲士跟士卒還是不太一樣的,士卒大概有三千多人,而披甲作戰的良家子就只有八九百左右。
這哪里是太尉啊,原先他麾下的郎中都比這個多。
跟他同樣擔任太尉的,居然是夏侯將軍的那個傻兒子,自己有一天居然淪落到跟他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柴武再次嘆息。
對陛下下放自己的原因,柴武心里也很清楚,這些時日里,他也沒少給周昌他們大開方便之門,不過,柴武倒是沒有甚麼私心,他與很多大臣們一樣,都認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此刻,他也並不後悔。
就在這個時候,有下人走了進來,「將軍!西庭國太尉拜見!」
「西庭」
柴武愣了會,才想起這位太尉是什麼人,他不悅的揮了揮手,「不見!」
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壯漢帶著甲士闖了進來。
來人正是夏侯灶,柴武勃然大怒。
「你個」
柴武正要開罵,夏侯灶就高高舉起了手里的太尉印,這國太尉和大漢太尉的印是不同的,夏侯灶大聲說道︰「太尉有令!!!」
柴武剛說了兩個字,便迅速朝著夏侯灶行大禮,拜在他的面前。
夏侯灶得意的笑了起來,大聲辱罵道︰「太尉曰︰陳武!!郎中令不思護君,豈敢欺君?!群凶犯上,南軍是做什麼吃的?你想著為皇帝壓制奸逆,居然與奸逆勾結,還敢寫書信來與我,欺人太甚!!施二十杖刑以反思汝之過!!」
柴武低著頭,汗水不斷的從額頭滾落。
將柴武稱為陳武,就跟將項羽稱為姬籍一樣,都是對他的羞辱,可是,作為跟隨韓信打過仗的將領,柴武對此沒有二話,韓信要打他二十軍棍,他也認了,可是這里頭就是存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
柴武抬起頭來,辯解道︰「可是,我不曾寫信給大王啊」
像樊噲,夏侯嬰,周勃,柴武這樣的開國猛將,總是將韓信稱為「大王」,以示自己對他的尊重如故,當然,除了他們這些人,其他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而如此稱呼韓信的人也越來越少。
夏侯灶不悅的冷哼了一聲。
「送信的是郎中,署名的是你,就連印章規格都是郎中府的,不是你,還能是誰?誰能對你的府如此了解?」
柴武猛地反應過來,「那定然是」
柴武抿了抿嘴,絕望的低下了頭,「是臣臣所寫的。」
「來人啊!!打軍棍!!」
柴武在開國天團里是比較年輕的,還是能扛得住的,在柴武挨了刑之後,夏侯灶再次說道︰「懲罰你的是淮陰侯!非我也!你可有怨言?!」
「不敢!」
夏侯灶趾高氣揚的離開了他的府邸,把玩著手里的印,這玩意是真的好用,這一路走來,只要夏侯灶拿出這個東西,任何人都得行禮,不敢有二話,早知道就不該那麼早的離開西庭,應該給阿父看一看,看一下他的反應,真的是可惜了。
夏侯灶這次卻不是胡鬧,他是真的在執行太尉的命令。
韓信給與他的命令,就是將那些不服從天子管教的大臣們給打一頓。
這種事,還是得夏侯灶這種莽夫,群賢之中,就是盧他之,你給了他印,他也未必敢打啊,這都是開國猛人,且不說他們的好友眾多,誰知道有沒有一天會在對方麾下任職,那個時候,豈不是要被報復??
夏侯灶顯然就沒有這種顧慮了,打的就是開國功臣。
這段時日里,夏侯灶四處毆打這些人,心里別提有多爽了,在毆打完柴武之後,他方才來到了皇宮。
對夏侯灶的到來,劉長早就是知情的。
而對他的來意,劉長也大概知道了,師父這是準備幫自己出氣啊。
出氣這種事,其實用不到師父,劉長自己就可以,不過,這更像是一種恐嚇,再試試就讓你逝世。
韓信在整個廟堂里都是超然的存在,太後殺你還得找個理由,韓信是不需要的,就是罷免了他的爵位又如何,掙一個徹侯能有多難?那還不是有手就行?
當夏侯灶來到厚德殿的時候,劉長早已準備好了酒席,笑呵呵的等著他。
兄弟兩人相見,頓時激動的相擁在一起。
「哈哈哈,你這廝怎麼又清瘦了?」
劉長笑罵道。
夏侯灶看了看自己粗壯的手臂,又看了看面前的劉長,點了點頭,「是清瘦了」
「亞夫,他之他們還好嗎?」
兩人坐了下來,說起西域的情況,夏侯灶便激動了起來,「太尉一邊發動西域諸國修建道路,一邊讓我們不斷的出征,亞夫三次擔任主帥,討伐康居,北軍為主,西域諸士卒為輔佐,就連糧食都是西域諸國所提供的三次大勝啊,斬獲十余萬康居人再也不敢反抗了,歸降的歸降,逃離的逃離」
「他之和我主要是負責南邊的匈奴,我們在戎盧一帶跟匈奴打了兩次,互有勝負我回來的時候,亞夫已經接替了我的位置,準備從蔥嶺那邊出發,率領一支車騎,深入月復心,他們是要攻佔塔什干城,淮陰侯說要以此地為大漢對外的橋頭堡」
「陛下是不知道啊,從那里往長安走,怕是要走個四五年呢!」
兩人交談了許久,劉長又說起了夏侯灶在長安的事情。
「你回長安之後,不來拜見我,怎麼還四處奔波呢?」
「哈哈哈,太尉的命令。」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听從命令了?」
夏侯灶看了看自己的,「軍棍之威也」
「除了周昌,該打的我都已經打了,周昌病了,我怕給他打死」
夏侯灶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身上拿出了印,對著劉長示意了一下。
劉長茫然的看著他,夏侯灶又揮了幾下。
「你做什麼???」
「沒什麼,陛下,你看這印它好看不?」
這印好不好看劉長並不知道,可這印在長安里確實掀起了軒然大波。
他們都知道韓信很護短,可沒有想到居然如此護短。
這次是他派遣夏侯灶前來,那下一次呢?若是他親自來,那這些人是不是就真的沒了?太後再凶悍,也很少會讓這些開國大將們喝酒,太後還是比較愛才的,雖然沒有劉邦那麼愛,可韓信不同啊,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蠢物,可有可無的存在,韓信認為,只要一場大戰役,就能出現無數個這種平庸的將軍,他們完全沒有值得重視的地方。
張不疑當天晚上就將夏侯灶帶回了自家府邸。
這讓大臣們更是心驚膽戰,這兩個瘋子若是狼狽為奸,那該將長安禍害成什麼樣子啊?
南越國,交趾縣。
吳王笑著從車上下來,看著面前兩個果著上身的男人,將他們扶起來,看著他們身上的傷痕,急忙轉過身來,詢問道︰「太醫何在?!速速前來!!」
那兩個斷發文身的男人,即刻附身大拜,用不太流利的南越方言說道︰「罪人不敢得大王如此厚愛!!」
「你們對大漢有功,哪里算得上是罪人呢?」
「請速速起身吧!」
劉恆將他們扶起來,他們正要說什麼,劉恆卻不急,讓太醫為他們檢查身體,上了藥,自己則是站在一旁等待著,眾人無不動容,在這兩位野人身後,還有幾個囚徒,此刻正被捆綁起來,灰頭土臉,憤怒的看著劉恆。
而那位怒目而視的俘虜,就是真臘國的大王。
劉恆只用了十七天就平定了真臘國,或者說,他用了五年的時日來平定了真臘國。
真臘國地形還是比較險惡的,雖然也有不少的平原,可野獸和瘴氣很多,被大片的叢林山川所隔絕,易守難攻,當然,不像扶南,扶南大部分地區都是寶地,真臘是如今的柬埔寨,而扶南就是當今越南的最南部地區,兩國接壤。
從接到廟堂的命令,到劉恆出兵,只過去了十七天,真臘國的兩位將領就綁了他們的大王,直接送到了交趾縣。
而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劉恆長期在這邊所施行的「懷柔之政」。
在劉恆開始負責整個南方之後,他就將目光放在了這里,在這片土地上,有不少作物都是一年兩熟,而且人力也不少,有諸多的資源,劉恆想要將這邊徹底打通,再用水運,將楚,吳,南越,乃至扶南都聯系起來,形成一個沿海的貿易鏈,帶動整個南方的發展,南國有很多東西,都是北方所缺少的。
隨後,劉恆就采用了懷柔之政,簡單來說,就是不斷的收買。
他下力氣治理交趾,九真,日南等郡,不斷的往這里遷徙囚犯,用水路來運輸農具,糧食,修築城池,很快就將這三郡與周圍地區的差距給拉上去了,那對比十分的明顯,隨即,他下令不許為難真臘的百姓,若是有樵夫誤入大漢郡縣,也不能為難,若是他們自願前來定居,還能免去他們兩年的稅賦,給與他們土地,教授他們耕作的知識。
在後來,劉恆又拉攏了很多真臘,扶南人,將他們派回故土,他們主要就是負責在這里宣傳大漢治下的盛世,那邊沒有徭役,稅賦很少,能吃飽肚子,沒有人為難,官吏友善他們還負責為劉恆拉攏當地的王公,部落首領,告訴他們大漢那邊的超高待遇,很多新奇好玩的東西,並稱那邊的隸臣都比這里的王公過的舒服很多。
在他們的描述里,大漢那邊簡直就是神仙的生活,于是乎,真臘出現了大規模的移民,這些人紛紛逃到大漢的三個郡,並且在這里定居,在這種情況出現之後,真臘王听從大臣的建議,開始禁止百姓外逃,並且派人去誅殺。
大漢跟他們出現了幾次小糾紛。
可這種阻攔,仿佛更加證明了大漢那邊就是神仙之地,這種情況越演越烈。
劉恆又常派人去跟真臘這里的部落首領來往,贈送禮物,真臘王因此也殺了不少大臣,最後更是禁止漢朝的人前來自己的國家。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五年,當得知大漢用兵要討伐真臘的時候,真臘的兩位將軍直接反綁了他們的王,經過了一場內戰,勝利的兩位將軍將真臘王帶到了交趾縣,送給漢軍。
兵不血刃,就攻破了一國,整個南國都沸騰了,劉恆的名聲更是在這里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劉恆拉著兩位將軍的手,很好的款待了他們,卻沒有問起俘虜的事情,反而是詢問他們的傷亡情況,兩位將軍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王,甚至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劉恆賞賜了他們很多東西,又當面擬定了對他們的安排,令人送回廟堂,這才要他們回去休息。
在他們回去休息之後,劉恆叫來了將軍田祿伯。
「田將軍,你現在就帶人接手真臘,當心扶南的進攻」
「那真臘的軍隊」
「不急,等兩位將軍休息好了,寡人會讓他們去負責的,到時候可以開真臘的國庫,將糧食分發下去」
劉恆有著自己的安排,田祿伯急忙答應,轉身離開了。
周丘走上前來,笑著說道︰「大王兵不血刃,破一國,當真是令人汗顏啊。」
「這還是因為大漢強大,真臘所能憑借的只有他們的地形,其他各方面,都沒有能與大漢作對的能力,若是能在大漢享富貴,誰又願意蹲在山林之中來與大漢拼殺呢?」
「等扶南歸降,那些佔婆蠻就不值一提,整個南邊都會是大漢的土地了只要用心治理便好。」
劉恆撫模著自己的胡須,眺望著北方。
「南國薄弱,人煙稀少,資源無法開發,如今南越外的諸多蠻,也近百萬之眾,分而化之,不出四十年,如今這百萬之蠻,就成為大漢數百萬之民,治理國家,重要的還是這人啊人少不足以成事,真臘這些地區,倒是沒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寡人所想要的是這些人。」
「我弟欲開前所未有之盛世,寡人這當兄長的無能,不敢有那樣的大志向,卻也不能拖累了他」
「大王,您大治南國,短短數年之間,南國大治,百姓富足」
劉恆搖著頭,打斷了周丘的奉承。
「你不懂,南國的土地,不弱于北,甚至南國很多地方的土地,比北方的土地還要好,主要就是落後這里的百姓太少,技術落後,北方的百姓擅長耕耘,同樣的付出,一樣的田力,收獲卻更多,南國很多良田不曾開發出來,寡人這些年里所做的,不過是推廣了北國的諸多方法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作為了。」
「而陛下若是要締造盛世,這南國,就不能不開發」
「寡人這些時日里也是在思索,到底該如何進行開發如今的南國,那是坐在寶地之上的乞丐啊。」
「寡人怕是見不到那盛世了,盡力而為吧。」
長安,曲逆侯府。
愈發消瘦的陳平跪坐在書房內,正在書寫著什麼。
老家臣走進來為他倒了些茶,笑著說道;「這幾天,長安那是一個熱鬧啊,听聞那個張不疑伙同夏侯灶,正四處恐嚇大臣呢,群臣敢怒不敢言,就在方才,就有六位前來拜訪,我都按著您的命令,沒有讓他們進來。」
陳平的臉上沒有半點的驚訝,只是微微點著頭。
「家主還是再讓太醫令前來看看吧您這越發的消瘦」
「不必。」
「我年事已高,便是扁鵲復生,也是無能為力。」
陳平放下了手里的筆,那只好看精致的手此刻也顯得有些粗糙,微微抖動著。
「只要韓信出面了,群臣自然也就不敢鬧了,張蒼雖然有能力,對群臣卻沒有什麼威懾力,群臣根本不害怕他,這下,有韓信坐鎮,群臣定然會無比的服從,哪怕是私下里的抗拒都不敢有。」
「我已經老了,震懾不住他們,這種事,還是得韓信來出面。」
「再等一兩年,等到張蒼拿出了些成就,就不需要韓信恐嚇,這些人只要能看到成果,就不會再有其他的想法,會全力輔佐陛下內有張蒼,外有韓信,諸王和睦,外敵逃竄差不多了,五年之內,都不會有什麼大變故。」
「既然您沒有什麼擔憂的了,那就再讓太醫們」
「大丈夫,已立不世之功名,死又何懼?」
「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