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確實有很多年不曾見過老師了。
「長啊,書寫的不錯」
「我听人念過了,確實不錯,有大家之風範」
蓋公抿了抿嘴,輕聲說道。
劉長很是乖巧的坐在一旁,听到蓋公的話,擦了擦眼眶,笑著問道;「師父您看出來了?」
「自家弟子所書寫的,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太子的文章,我也曾听人念過,深奧晦澀,雖講述道理,卻有故弄玄虛之感,每句話要引用數十個典故來證實,只覺得是在展現自己的淵博,其意不夠真切樸實與你的風格是相反的,你不喜歡堆砌典故,胡編亂造,簡明易懂,直指要害,我一听,就知道是誰完成的。」
「這都是老師教導有方!」
「我可不曾教你編典故,這是那張蒼的師傳!」
「有這本書,你倒也對得起師門了你說的這個格學啊,其實也是我們黃老最先提出的,你不知道,在黃老之前,學術皆是空談,是只能說而不能辦的,是我們提出了法,術,勢,利,力,物,格等概念,這才使得諸多學派都擺月兌了空談,開始著力與現實,不再是意味的鑽研世界,開始改造世界。」
「道生法,律法本身治理天下的根據,也是我們黃老所賜予的!」
說起自家學派,蓋公就精神起來了。
劉長也不敢反駁,面對老師的自吹自夸,他只是點點頭,啊對對對,我們黃老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的格學,也是要探索世界,改造世界,這正是黃老最先提出來的,你將其總結起來,黃老稱你一句聖,也不過分。」
「老師這次來長安,就是為了當面給我吹一吹黃老?」
「哈哈哈豎子」
蓋公笑罵了一句,「我知你繁忙,也不能讓你來唐國見我,自知時日無多,便前來見你當然,也是想要看看那位黃老新聖,你兒子呢?」
「他在船空司縣,朕即刻讓他來拜見您。」
「讓他早些前來」
蓋公眼眸里亮著光芒,劉長有些不滿,「我還以為是來見我,結果還是為了那個豎子啊他是新聖,我可是活著的聖人,天下誰人不知道我聖天子的名號,誰不給我三分薄面」
「哈哈哈,你這是做皇帝還是在做土匪?」
「老師,我覺得吧,其實這皇帝和做土匪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蓋公瞪了他一眼,又問道︰「我這一路走來,總是听人說農,廟堂里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是這樣的,朕親自制定了一個三十年的國策,就是要讓天下的百姓們都能吃得起飯,能吃飽!故而大興農事,除卻南北軍,黃頭軍,郡國兵之外,戍邊卒都要改動了唐燕邊境有十萬的戍邊卒,河西北地也有八萬多這些戍邊卒往後就要進行屯田了」
大漢的軍隊服役其實是有好幾種的,常備士,非常備士,非常備卒,後備士和後備卒,像北軍這樣的常備士,也就是長期在軍中服役的甲士,非常備士就是郡國兵里的材官甲士騎士,這些人雖然也是精銳,但是他們有規定的服役期限,不會像南北軍那樣干上十年,退役之後就會進行月更,非常備卒當然就是戍邊的,跟隨亭長抓人的這些,他們也是有服役期限,為一年。
後備就很好理解了,他們會一同操練,成績優秀的那些會成為士,成績不太好的就去當卒了。
像後備車騎士這類的,操練時間甚至是四年,要進行長達四年的操練後才能正式服役。
此刻,因為大漢境外沒有什麼強有力的敵人,因此劉長決定大規模采用兵屯,讓這些服役一年的戍邊卒積極開墾,自給自足,能減少廟堂的壓力,還能起到開發當地的作用,可謂是一舉多得,他們會修建城池,開發耕地,當然,若是願意留下來,還能繼承自己所開墾的土地,得到很多的優惠。
將軍們也沒有怎麼反對,大漢目前作戰主要還是靠常備士和地方的非常備士,萬騎出征,這個萬騎就是非常備的騎士,而他們萬人出征,則需要大量的戍邊卒為他們運輸糧草,戍邊卒尋常要做的就是守長城,點烽火,主力外出征戰的時候幫著運糧食,開道路,負責一下後勤什麼的。
在加上這些卒後,大漢的軍隊規模能達到六十萬左右。
在最強盛時期,曾達到七八十萬。
當然,常備非常備精銳的規模,也就是劉長常說的披甲之士的規模,是在十萬左右,佔據總兵力六分之一,這跟劉長平日里所吹噓的披甲百萬略微有點小差距。
要務農,這精銳甲士是不能動的,可這些戍邊卒,就可以投入到農業生產之中了。
听著弟子的想法,蓋公有些擔心的說道;「你這讓戍邊卒都去耕作了若是出了什麼戰事,可怎麼辦啊」
「哈哈哈,能出什麼戰事啊?就算出了戰事,也輪不到戍邊卒去作戰啊,他們若是能保證當地的糧食出產,供應出征的北軍,那比他們跟著北軍作戰都更有作用這件事,我是與太尉商談過的,太尉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師父就不要擔心了,而且國相計算過了,若是讓戍邊卒全部投入耕作之中,大漢目前的糧產還能增加好幾倍他們不但可以自給自足,還能貢獻國庫呢!」
兩人閑聊了起來,劉長又說著了自己目前的諸多想法。
總之,這一切都是圍繞著農業來進行的。
蓋公雖然不覺得劉長如此遠大的理想社會能夠實現,可對他敢動手實踐,改造世界的行為還是很滿意的,黃老自以為自己是最注重實踐的,因此常常看不起儒家。
蓋公已經不能走動了,躺在床榻上也有好幾年,按著他自己的說法,都是年輕時四處趕路,爭強好勝,等到上了年紀,才落的如此處境,老人家如今就是在等待著泰一的到來。
漢人視死如新生,這也是秦人留下來的老傳統了,你說要砍了大臣,大臣未必會害怕,可你若是說要讓他無法完整的下葬,那大臣就該跪下來哭著謝罪了。
厚葬之風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開始的,他們都希望在另外一個世界能繼續如今的生活,因此陪葬品也是千奇百怪,什麼都有,喜歡什麼就帶上什麼,劉長嚴令禁止厚葬的風俗已經有三四年的時日,可還是架不住他們還是冒著違法的風險偷偷的給自己安排陪葬品。
因此,大多漢人在死亡到來的時候都會非常的平靜,他們認為這是迎來新生。
劉長在回到厚德殿後,便讓呂祿去將太子接回來。
「不是說再磨礪個半年嗎??」
呂祿有些不理解。
「這磨礪什麼時候都可以進行,但是蓋公若是不在了,那豎子就要失去一個巨大的機遇了蓋公的學問可不比司馬季主,王高那些人弱,我這黃老師承才是最正宗的,乃嫡傳也農忙也結束了,讓他趕緊回來吧!」
「唯!!」
呂祿急忙令人準備了車,便帶著人前往船空司縣。
趕了幾天的路,呂祿就見到了攔在路上的張夫,在得知是陛下命令接回太子之後,張夫總算是呼出了一口氣。
這些時日里,張夫都很害怕,怕這位太子要開始殺官造反了。
這些時日里的經歷,讓太子迅速融合底層百姓的生活之中,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其他什麼,都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大漢農民,可問題是,太子這不是一般的農民,這是一個常常口出狂言,隨時都有造反意向的刁民啊!
「陛下看到了臣的書信?」
「什麼書信?」
呂祿有些狐疑,張夫也沒有多問,讓開了路,讓呂祿進去請人。
「少君侯!」
呂祿笑呵呵的站在劉安面前的時候,劉安 地驚醒。
他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沾滿了泥濘的手,他仿佛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不是屬于這些辛勤耕作的人,他是屬于那些自己整日里所謾罵的官吏,還是天下第二大的官吏,是自己口中常常辱罵的蠢賊。
他若有所思的轉過身來,看著面前的眾人。
相處的久了,這一家人,都有些舍不得他的離開。
老婦人已經擦拭起了眼淚,幾個兒子也是依依不舍的看著他。
「安,你要走了嗎?」
老張家的小兒子去疾,此刻眼里泛著淚光,劉安輕笑著,「哭什麼,長安跟這里才多遠,我時不時都能回來見你。」
「那你還會來嗎?」
「當然會來只要你還記得我就好。」
劉安抬起頭來,看向了老丈和老婦人,抿了抿嘴,有些話還是沒能說出口,「我得回去了,請兩位多多保重若是出了什麼事,就找王里正,讓他幫著寫信與我。」
老丈認真的說道;「少君侯回去之後,記得要孝順父母,不能再招惹他們生氣,我大漢以孝為本,可不能再犯錯啊不必掛念我們,若是有時日,少君侯可以來看看我們。」
「多謝老丈,我會銘記的。」
老婦人則是哭著拿出了些吃的,「這些你拿在路上吃吧去長安要三四日呢路上怕是挨餓。」
劉安本想要拒絕,可還是親自接過。
呂祿站在不遠處,驚疑不定的看著太子。
太子的變化之大,讓他都有些瞠目結舌,就像是換了個人,從前那高傲自負的太子,此刻是從內而外的都不一樣了,從不曾見過他如此謙卑的樣子。
「請保重。」
「去疾你不是想要吃肉嗎?」
小兒子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放心吧,你會吃上的!」
劉安說著,轉身走出了府門,沒有再回頭,上了車,呂祿還在念叨著︰「這家人是真的不錯啊,我看他們對殿下是萬般不舍,何不在長安附近安排個住所,給與他們一些爵位,讓他們住下來呢?殿下也可以隨時去見他們。」
「舅父,安排一戶人家,這很容易,我一句話都能辦到可是這天下的兩千五百萬戶百姓,我該如何去安排呢?」
呂祿一愣,訕笑著說道︰「我主要是看他們與殿下親近」
可隨即,沿路的那些百姓,在看到離開的劉安時,也是笑著來打招呼,劉安也記得這些人的名字,點頭示意,太子說的一些話,呂祿都听不懂,這是屬于底層百姓的黑話,例如徭役,官府稱為徭役,而百姓私下里稱為去妻或許是因為徭役期間出軌是最常有的事情,有很多類似的話,只屬于這些農人。
「陛下的心血沒有白費啊,若是看到您的樣子,他定然會很高興的!」
呂祿開心的說著。
張夫撇了撇嘴,若是看到我的書信,陛下大概就更高興了。
劉安變得安靜了,那雙眼神不再只是望著天空,而是看著自己的周圍,神色不再如從前那般的冷峻,柔和了不少,呂祿還在不斷的說著話,「殿下啊,稍後找個驛舍,您先把衣裳都給換了,沐浴之後,再進長安,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蓋公從長安回來了,就是那位黃老大家,他很想要見殿下」
平日里醉心學術的劉安,此刻听到蓋公的名字,也沒有多少的興奮,只是听著呂祿說話。
就在車即將走出里的時候,劉安忽然叫停了駕車的甲士。
「等等我還有件事不曾辦。」
劉安 地跳下了車,朝著北邊快步走去,呂祿叫不住他,只能也一同跳下了車,跟隨在他的身後,在諸多甲士的簇擁下,劉安很快就走到了北處一個府邸門前,劉安一腳踹開了府邸大門,里頭坐著三位官吏,此刻正在用麻袋裝著糧食,門被踹開之後,這三人大驚失色,急忙收著面前的糧食,驚恐的看著門外。
看到劉安,他們正要大罵,可看到他身後的那些甲士,卻又即刻止口了。
「啊您有什麼事嗎?」
那位縣中派來收稅的官吏站起身來,笑呵呵的詢問道。
劉安幾步走上前,掄起了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官吏只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都差點摔在地上。
《天阿降臨》
「踢斗是吧?!
恐嚇百姓是吧?!夜宿民宅是吧?!」
「犬入的!」
「入你母!」
「我入你祖的!」
劉安破口大罵,掄圓了手臂,巴掌不斷的落下,打的那官吏眼前直冒星星,慌忙躲避,他身邊那兩個人上前勸阻,卻被劉安一同毆打,手腳並用,呂祿目瞪口呆,急忙讓甲士上前攔著。
踢斗是一門技術活,在收稅的時候,官吏們會對著容器踹幾腳,故意將糧食灑出來,而灑出來的糧食,百姓是不能收回去的,也不計算在稅賦之中,這些都會被官吏們自己留下來別看只是幾腳,就這麼一個里,都不知能踹出多少糧食來劉安平日里就因為這件事氣的咬牙切齒,此刻,他總算是爆發了。
「張夫!
了他們!!」
劉安即刻下令,呂祿甚至都來不及開口,張夫飛奔而出,長劍一揮,那官吏就應聲倒地,張夫再次揮劍,其余兩人也當場斃命,張夫收起了劍,看著地上的三個尸體,又看向了太子。
「這些人罪有應得,這還是在關內,就有如此凶惡的官吏,駭人听聞!」
劉安注視著他們的尸體,咬牙切齒的說著,第一次經歷了流血場面,可劉安卻並沒有半點的不適。
「回去。」
馬車緩緩朝著長安的方向出發,劉安坐在馬車上,衣裳上還有血跡,看起來更加的髒亂,張夫騎馬,跟在馬車的左右,呂祿無奈的幫著擦拭著劉安身上的血跡,抱怨道︰「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呢?跟你阿父簡直一個性子,亂來啊,你下令,我去動手不就好了?」
「還有你!張夫!」
「陛下還夸你是個有膽識的,知大體的,殿下一句話,你怎麼就直接將他們給殺了呢?怎麼也得先抓起來審問一番啊?」
張夫騎在馬背上,搖晃著頭。
「我早就想砍死這些人了。」
呂祿看著這倆個莽夫,也只是低聲罵著。
到了一處驛舍,劉安換了衣裳,將自己洗的干干淨淨,倒不是他嫌棄這些污泥,只是他不想讓大母阿母她們難過,在做好準備之後,劉安就跟著呂祿朝著長安飛速趕去,劉安此刻穿著華服,整個人干淨整潔,貴氣十足。
只是,哪怕換了打扮,他還是沒能回到最初的模樣。
因為不知道太子回來的消息,因此也沒有人來迎接他,劉安跟著呂祿迅速回到了皇宮,甚至都沒有去見父母,就急匆匆的朝著長樂宮走去。
「大母~~~」
當劉安的聲音傳入壽殿的時候,呂後都坐不住了,連忙就要起身。
劉安快步沖進了殿內,投進了大母的懷里。
呂後緊緊抱著乖孫,撫模著他的頭,後背。
「終于回來了啊回來了就好,看你瘦的」
呂後寵愛的看著面前的乖孫,正要說些什麼,卻忽然皺了皺眉頭,「怎麼有股血腥味??」
「啊???」
劉安瞪圓了雙眼。
不是吧?
我反復洗了五六次呢,這都能聞出來??
ps︰歷史上做到了「再苦一苦官吏」的皇帝大概只有底層出身的老朱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