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里,劉長對于當初叔孫通所制定的禮法,是能省就省。
同時對尚方進行賞賜分封的時候,也是非常的低調,主要就是擔心尚方會成為天下共敵,無論是尚方的具體投入,還是尚方的官爵,都是屬于保密之列的,群臣只是知道尚方府的徹侯不少,拿了賞賜的匠人很多,地位極高,但是對他們到底有多少賞賜,徹侯的數量等等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而且墨家的人也不怎麼外出,整日就是待在府內搞研究。
連負責看守的甲士都不清楚里頭的具體情況,外頭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這種身份上的保密,到如今卻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主要是因為現在群臣沒空去對付尚方了,劉長給他們立起了一個更好的靶子,那就是晁錯。
晁錯只要還在廟堂里,只要他還是三公,群臣就算知道了尚方府內匠人們的受賞情況,也是無能為力,當然,具體投入還是要保密的,投入要是泄露出去,怕是連晁錯都得一起來對付尚方了。
受到時代的約束,群臣壓根不會想到尚方到底還能拿出多少好東西,他們怕是也不會理解劉長如此龐大的資金投入,在他們看來,這投入單反要是給一個地區,都能把這里打造成第二個梁國,拿去給尚方做研究實在是太虧了。
今天,是墨家第一次跟眾人展示了自己的爵位,尋常的封侯儀式,那是相當的隆重,群臣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尚方府因為保密的緣故,因此確實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情況,劉長這些時日里,也是不斷的減少那些繁瑣的儀式,盡量的簡化,按著劉長的話來說,就是不能痴迷與表面,像這類的形式,越少越好,還是要抽出精力去辦正事的,至于是什麼正事?那當然就是長老爺的各種儀式了,長老爺自己相關的儀式那可是一點都沒有簡化,反而是越來越龐大了。
當初始皇帝出行陪同者有八百余人,到高皇帝時有一千余人,如今長老爺要出行,少說都有三千人,浩浩蕩蕩的,跟在他前後左右,論排場,始皇帝和高皇帝加起來都不如長老爺。
大漢的爵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從他們的車馬,穿著,就能分辨出一個人的身份來,不同身份所穿著的衣裳是不同的,而且漢朝不允許僭越,若是有人穿上了跟自己爵位不符的衣裳,將會是重罪,是要剃掉胡須和頭發去服徭役的。
墨家趕到現場的時候,那整齊的華服幾乎能亮瞎別人的狗眼。
前來的大概有三十余人,其中爵位最低的都是大庶長,其余各個都是侯,他們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侯,像貌黝黑,皮膚粗糙,胡須也沒有打理,亂糟糟的,可是再亂糟糟的人,穿上這麼一身,那看起來也是那麼的威武雄壯,令人不敢輕視。剛剛那個準備往陳陶臉上吐口水的大儒,此刻就是看著這些侯爺們,陷入了呆滯。
跟墨家吐口水是一回事,跟徹侯吐口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個容易掉爵位,第二個容易掉腦袋。
盡管劉長已經在全力模糊民間的底層爵位之分,可高層爵位依舊是不可侵犯的,這是大漢維持統治的根本,他今日但凡敢往陳陶臉上吐一口,他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就是劉長不出手,朝中其余那些徹侯也會教他做人,讓他知道什麼叫大漢頂級的貴族。另外,儒家是最遵守這套規矩,同時也是這套禮法的守護者,他們是最不可能破壞這種爵位秩序的人。
陳陶很開心,他本來是對太學有些抵觸的,這里的大家都不是很看得上他,總是對他惡言相向。
沒想到今日前來,居然有大儒親自來跟自己問候。
他開心的拉著對方的手,「我無恙,您無恙否?」
「我無恙…多謝君侯的關心」
那大家滿臉的苦澀,只是低
著頭回答。
墨家的眾人也是笑著跟周圍的大家們回禮,周圍的那些大家們臉色大變,急忙回禮,整個場面頓時變得有些滑稽,就看到一群人站在中間,不斷的朝著周圍行禮拜見,周圍的人瘋狂的回禮,陷入了某種僵局。而最為驚嘆的就是那些早早趕到這里的太學生了,這些太學生們看到墨家這一身打扮,甚至都大叫了起來,好家伙,這就是墨家嗎??
太學的領袖浮丘伯都不是侯,僅僅只是大庶長。
這些人倒好,大庶長都上不了台面啊。
太學生們的眼里射出了精光,死死盯著那些華服,劉長看著眾人的反應,嘴角緩緩出現了一抹笑容,看來這次的廣告宣傳是很到位的,太學生們來這里鑽研,最後的目的都是施展自己的抱負,出將入相,封侯拜爵。
墨家這配置,足以能吸引這些太學生們投入他們的懷抱里,開始從事墨家的有關研究了。
堪輿家的羅鏃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人,不太確定的詢問道︰「這些人都是侯??」
一旁的劉戊回答道︰「老師,確實如此。」
「墨家何時變得如此強盛了???」
羅鏃的眉頭緊皺,他有些擔心的說道︰「這還怎麼去跟他們搶**啊這競爭實在是…」
劉戊看出了老師的擔憂,「老師不必擔心,反正我們本來也搶不過他們,他們有沒有爵位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影響啊。」
「也對啊!我們本來就沒弟子!」
羅鏃忽然反應過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反正我不急。
他是不急,可黃老和儒家卻有些急了,黃老原本是沒有將墨家放在眼里的,只是將墨家當成了一個工具,用來惡心儒家的,可說到底,黃老跟墨家也存在著學術競爭,只是墨家完全沒有能力跟黃老競爭而已,可看到墨家如今這配置,黃老的諸多大家卻都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一直都以儒家為自己的大敵,這個墨家是怎麼回事??
至于儒家,此刻也是滿臉的愁苦。
他們也只能是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如今的墨家精力都放在了尚方,應該不會再搞什麼政治主張,我們不會有事的。
公羊壽的酒都清醒了,他直勾勾的看著遠處這些墨家,揉了揉雙眼。
「胡毋生啊你說我是不是該戒酒了?我好像喝上頭了…」
「老師沒有喝醉,墨家的爵位極高,比我們所想的還要高,有二十五位侯至少有八位都是食邑過千的大徹侯。」
「什麼世道啊,一群匠人都能有這樣的爵位我還是個大夫,這成何體統啊。」
公羊壽低聲抱怨道。
「老師但凡少吃幾口酒,少打幾個人,爵位都能他們持平的」
劉賜和董仲舒分別站在公孫弘的兩邊,劉賜滿臉的不屑,「這有什麼,侯而已,這樣的我在皇宮內見到了都不搭理,陳陶那個級別的才勉強有資格跟我打個招呼!」
年幼的董仲舒眯著雙眼,死死盯著遠處的那些墨家,一動不動。
「哈哈哈,來!」
劉長親切的拉著陳陶的手,領著諸多墨家走上了中間的場內,自己坐在了上位,陳陶坐在了他的身邊,其余眾人分別坐在兩側,諸多大家站在了他們的身後,還有太學生踮起腳尖看著他們。
「今日,尚方府又立新功,墨家居功甚偉!理當賞賜!」
「陳公,朕有幾個道理想不明白,需要你來為我解決困惑。」
劉長開口說著,眾人都打起了精神,這是陛下要親自為墨家造勢啊,陳陶深吸了一口氣,急忙做出了認真聆听的樣子來。
「朕听聞,不同的行業之間也存在著高貴和
卑賤的區別,像商人這樣的,他就比不上工匠,像匠人這樣的,他就比不上農人,像農人這樣的,他就比不上士子,您覺得這樣的道理是正確的嗎?!」
陳陶立刻回答道︰「陛下,這是不對的,不是要看人所從事的行業,而是要看人本身的道德,有道德人無論從事什麼樣的行業都是高貴的,品德卑賤的人無論從事什麼樣的行業都是低賤的…高貴和卑賤的不是行業,而是從事行業的人…」
看得出,陳陶確實不太擅長這種君王之間的問答,他幾乎沒有運用任何的典故,甚至話語都顯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不算太流暢,比起說話,他還是更擅長去做事的。
大家們眼前一亮,論身份他們是不敢再冒頭了,可要是這樣的學術辯論,那他們可就一點都不慌了。
這方面,你墨家才是弟弟!
當即就有大儒站起身來,「我想要詢問陳公一個道理,陳公說行業是沒有貴賤的,只有人與人的道德之間存在著差距,秦二世之君坐車遇到一位賢明的隱居在山林中的盲目樵夫,誰該先行禮呢?」
陳陶瞪大了雙眼,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這個…當然還是得樵夫先行禮拜見…」
劉長大怒,急忙卷起了衣袖,開口說道︰「這是什麼道理?秦二世之君的殘暴和昏庸,天下人都是知道的,這個樵夫不該行禮拜見,他應該往二世的臉上吐口水!往他的帽子里撒尿!扒光他的衣服入之!若是他身邊有甲士,那就假裝行禮拜見,然後一斧頭砍死他!誰都不該行禮!」
這一刻,眾人嘩然。
劉長猛地看向了一旁的浮丘伯,浮丘伯一愣,這可是儒家和墨家的辯論啊,您看著我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不過,畢竟是大漢第一長吹,浮丘伯只好站起身來,嚴肅的看著那位大儒,批評道︰「陛下說的對啊!孟子曾經說,不是因為君王的尊貴而去服侍他,而是要看君王對待臣子的態度而去對待他,二世這樣的君王,對待臣子們極為苛刻,眾人將他當作賊寇,陛下這樣賢明的君王,天下人都將他當作父母,這難道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尊貴的不是君王的身份,而是君王的道德啊!!且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築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
「這些賢明的人,難道因為從事這些行業就是低賤的嗎?他們的賢明,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二世這樣的君王,雖然身份尊貴,可是因為品德不佳,卻還是被認為是低賤的人,高皇帝也因此而擊敗了他,若他是尊貴的人,那曾經擔任亭長的高皇帝就是低賤而犯上的嗎?!你提出這樣的疑問,你是想要做什麼?!你是想要暗諷高皇帝不成?!」
浮丘伯連著幾句質問,那大儒臉都被嚇白了,哆哆嗦嗦的回答道︰「不敢!我並非是…」
劉長大喜過望,急忙請浮丘伯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當浮丘伯坐下來之後,劉長頓時變得膽氣十足。
「陳公啊,我听到有學問的人說,墨家的學問是沒有意義的,非聖賢之學,這是正確的嗎?」
不知為何,陳陶看起來也變得有了膽氣,他大聲的回答道︰「這是錯誤的!墨家之學問,才是真正的聖賢之學!墨家所鑽研的,乃是天下真正的道理,這種道理是不會因為人為的因素而改變的,是從天地誕生之後就蘊藏在宇宙內的道理…」
有了皇帝的支持,陳陶的聲音也變得大了不少,不再是支支吾吾的,越說越有精神。
儒家有些復雜的看著浮丘伯,我們中出了個叛徒啊。
儒家有著很多話想要說,可是吧,坐在皇帝身邊的那位有多大本事,他們卻也很清楚,起身跟這位辯論,勝算實在不高。
好在,黃老及時站出
身來,儒家敬畏浮丘伯,可他們不怕。
起身的人乃是黃老的當代大家王高,王高不屑的說道︰「我听聞,墨家已經放棄了對天地道理的鑽研,整日待在尚方內,做起了匠人的勾當,您如今說起天下的道理,天下間的道理是在尚方里所能找到的嗎?我們黃老學派,鑽研天下四季的變化,陰陽的變換,晝夜的交替,對此都能做出詳細的解釋,墨家所謂的天地道理,不過是一些木頭和石頭的搭配而已,這算得上是什麼天地的道理呢?」
陳陶也沒有完全依靠皇帝,他對此做出了回答。
「我墨家是最先研究光的,光是天地開始就存在的,我們是最早研究數的,數是不會因為人而改變的,我們所制作的東西,都是天地道理的應用…這種道理被應用在治理國家上,黃老稱自己能鑽研天下的道理,卻無法將這些道理運用在任何地方,這種研究算是什麼研究呢?」
兩人即可開始了辯論,火藥味十足。
太學生們坐在下方,認真的听著他們的辯論。
陳陶的動手能力雖然很強,可是論辯論,他不是王高的對手,可奈何裁判是他的人,正所謂「陳陶配劉長,能贏阿…浮丘伯」,劉長每次開口,浮丘伯還得跟著他打圓場,王高這不是在跟陳陶一個人辯論,這是在跟三個人辯論,壓根就無法戰勝對手。
這樣的學術辯論持續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劉長做出了對墨家的賞賜。
包括諸多的升爵,賞金,最重要的,就是在太學給與了墨家更多的教室名額。
墨家大出風頭,陳陶也算是跟王高打平手。
陳陶等人開開心心的跟前來詢問的太學生們聊著天,回答著他們的問題,而劉長和浮丘伯就坐在上位,看著這一幕,浮丘伯長嘆了一聲,「陛下這是讓我成了儒家之敵啊。」
「您怕什麼…若是有人敢對您說三道四的,您就來找我,我非烹了他不可!」
劉長特意將這句話說的很大聲,讓周邊幾個人都听到。
浮丘伯輕笑了起來,「倒也不必如此。
一直在遠處听著辯論的劉安此刻微微搖著頭,劉勃站在哥哥的身後,有些激動的說道︰「阿父真有學問啊!愣是說的諸多大家都無法反駁!」
「放屁!那是阿父有學問嗎?」
「你要是讓浮丘公坐遠點,他都未必能听得懂那些人在詢問什麼…」
劉勃好奇的詢問道︰「兄長你為什麼不去質問墨家啊?」
「您不是黃老的嗎?
劉安頗為自信的說道︰「黃老乃是各個學派的根本,所有學派都是出自我黃老,墨家強盛是好事,越強越好,黃老不該去阻攔,反而應該相助…王高這些人短見,我卻不是如此。」
「各派都出自黃老??這我卻不曾听聞…」
劉安咧嘴笑了起來,「沒事,你很快就能听聞了。」
「來人啊,回府!!
劉安得意洋洋的坐在了馬車,在舍人的簇擁下回到了府邸,剛剛回到了府邸,他就將自己的門客都叫了過來。
「今日啊,我有了些想法…我想要寫一篇關于天地之間大道理,身份卑賤…以及大道理實際應用的文章,各位要齊心協力,這篇文章一旦出來,就能補齊黃老的又一個短板!!當與諸君共勉!!!」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