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之內,格外的安靜。
甲士們手持火把,搖曳的火焰照耀在眾人的臉上,卻也看不出他們的神色。
王恬啟坐在上位,晁錯坐在他的身邊,而在他們之下,則是有兩個人被甲士所制服,低著頭,無言以對。
其中一人乃是趙禹,而另外一個人則是趙不害。
眾人驚異的看著他們倆個,根本沒有人想到會是他們做出這樣的大事,趙禹是晁錯一手提拔的,為人廉潔,從不結交黨羽,可謂是直臣,辦事雖然激進,卻也沒有到謀害舉者的程度。
此刻的大漢還沒有完全進入二元君主政治,但是雛形已然出現,趙禹是被晁錯所舉薦的,晁錯就是他的舉主,趙禹的第一個君王是劉長,第二個君王就是晁錯了而謀害舉者,這樣的罪行在大漢是不可饒恕的,瞬間就可以讓一個人身敗名裂,比如某位殺死了自己舉主的董胖子,這樣的事情簡直匪夷所思。
趙禹完全沒有任何理由來謀害晁錯,他向來是支持晁錯來整頓吏治的,而且他不可能被諸侯王所收買,至于豪強,趙禹怎麼可能與豪強有什麼關聯呢??
而另外一位趙不害,他之所以落網則是因為鑰匙,趙禹的鑰匙是從他這里拿到的,他自然也就是共犯,在趙禹被抓捕之後,王恬啟迅速鎖定了趙不害,將他一並抓獲。
晁錯皺著眉頭,緩緩打量著面前這位曾被他委以重任的年輕人。
趙禹是他最看重的年輕人,認為將來可以接替自己,而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謀害自己。
是為了接替自己?開什麼玩笑,就是晁錯死了,那也輪不到趙禹來處置御史府的事情,那可是三公啊,要看資歷,看名望,考慮各方面的因素,趙禹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憑什麼接替晁錯的位置呢?
事情敗露,趙禹看起來卻相當的冷靜,並沒有任何的懼怕,甚至都沒有一點的羞愧。
「你為什麼要想要殺死我?我是做了什麼讓你有了殺心?」
「其實我並不曾想要殺死您。」
趙禹自言自語的說道︰「陛下重情,您跟隨他多年,功勞卓著,他縱然再憤怒,找不出實證來,頂多也是將您罷免,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而殺死您。」
「只是,事情不曾如我所想的罷了。」
「那你為什麼想將我罷免呢?」
趙禹忽然笑了起來,「多說無益,我既然犯下了錯,就請您親自將我處決是我的過錯。」
眾人看著他,又看了看晁錯,有官員開口說道︰「這件事定然沒有這麼簡單,肯定牽連眾多,還是要審問這兩個人,問出與他們勾結的人來。」
晁錯沉默了許久,王恬啟卻看向了趙不害。
比起趙禹,這位三代徹侯的事情就更加荒唐了,本來就可以安然的享受榮華富貴,世襲的徹侯,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
趙不害額頭上滿是汗水,遠沒有趙禹這般冷靜。
「將這兩人帶下去,審問吧。」
王恬啟揮了揮手,甲士直接將他們帶了出去,張釋之冷冷的看著他們被帶走,隨即自薦來審問這兩個人,王恬啟也沒有拒絕,就讓他去審問了。
在眾人都去忙碌後,府邸內就剩下了王恬啟和晁錯。
「晁公啊我早就想到御史府內有女干邪,卻不曾想到是您最信任的屬吏啊。」
晁錯面不改色,「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我大概已經知道了審了也沒用,趙不害只是被人所用而已趙禹更不可能透露出他人來,他的性格我還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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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些事情還是與陛下有些關系。」
「哦?您是指責陛下指使他們來行凶?」
「不敢。」
「陛下為人急切,最怕麻煩,他更喜歡以最直接的手段來解決問題,不喜歡被規矩所約束。」
「您不也是如此嗎?」
「我是在規矩的約束下做到最好的那一步,跟陛下還是不同的。」
「陛下多次催促我,要我處置好豪強的事情,整頓好地方的官吏這些人的爵位都不低,都曾得到過陛下的賞賜,陛下很喜歡他們的手段,說到底,您也是跟他們一樣的人您從來都不理會他人是否犯罪,若是陛下要對付他們,您就直接從他們家里搜出甲胃來,將他們直接逮捕,是這個道理吧?」
王恬啟倒也沒有否認,點著頭,「是這樣的有些時候,按著規矩來辦事,始終還是有些太麻煩,若是能直接處置了,達到了預想的結果,何必再那般麻煩呢?」
「是啊,我所舉薦的這些年輕人,各個都是年輕敢做事的人,但是,他們所想的,跟我們都不同我殺人,需要親手找到他們的罪行,您殺人,需要誣陷他們給與他們一個罪名,而他們連誣陷都覺得麻煩。先前整頓吏治的時候,他們就多次提議,要用最酷烈的手段來震懾地方,這所謂酷烈的手段,只是濫殺恐嚇的下三濫而後對待豪強的時候,我與劉公合謀,設了一個局。」
「先由我來大殺四方,等到眾人驚懼,引起上下不滿的時候,再由劉公接手,將我頂替,如此一來,他就不會遭遇到太多的抵抗,事情就能平穩的進行,通過完善的制度來限制住地方的豪強。」
王恬啟有些明白了,「他們是不滿你與劉敬合謀?」
「不他們是不滿我按著規矩辦事而已。」
「他們明明有更多的辦法殺死我他們日夜跟我相處,若是想要殺我,何必如此麻煩呢?天下想要殺死我的刺客難道還少嗎?」
「他們只是想讓我被罷免掉,讓陛下也沒有明確的罪證,卻不能繼續留著我通過這樣的辦法來激怒陛下若是如他們所想的,您拿不出什麼罪證來,陛下最後認定是那些存心不良的女干臣和豪強聯手對付御史大夫,那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
「我不知道。」
「你其實知道,否則為什麼要出手來幫助我呢?」
王恬啟抿了抿嘴,沒有再反駁,「會找一個手段更為酷烈的人吧。」
「不錯,最有可能的就是郅都。」
「所以,他們是想給自己換一個更為激進的御史?就因為您總是守規矩,不願意濫殺,而且不讓他們殺人讓他們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無法得到賞賜,無法更進一步?哈哈哈,他們是因為你不夠激進而要殺死你??」
王恬啟忽然笑了起來,他搖著頭。
「沒想到啊,晁錯有一天都會被人說成不夠激進,那如劉敬這般的,豈不是怯弱到了極點?」
晁錯沒有笑,只是平靜的看著王恬啟,「陛下好狩獵,鷹犬多生,奈何,我大概還算不上鷹犬張不疑為犬,郅都為鷹我頂多就是胯下的老馬而已鷹犬覺得這劣馬太慢,想咬死咬傷它,換一匹而已。」
王恬啟瞥了他一眼,「就因為這點事就要謀害一位當朝三公??這只是您一個人的猜測而已,我是不太相信的。」
「我其實能理解他們,為了自己的抱負,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呢?」
「陛下在外已經沒有了什麼對手,而國內愈發的富裕,豪***賊四起
鷹犬之勢,怕是無法阻攔了,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以後,會有更多,您相信嗎?總有一天,我們大概也要因為反對陛下的某個想法而死在這些鷹犬手里了。」
王恬啟不太在乎,「這次事成之後,我就要辭官歸家了。」
「事情還沒有結束,還有那個田仲還有涉及這件事的人,我不相信兩個年輕人就能做這麼多的事情,他們背後,還有很多推波助瀾的,這些人的目的是殺死你天下想要殺了你的人實在太多。」
「那就繼續審問吧。」
晁錯站起身來,「我可以走了嗎?」
「那是當然。」
晁錯誣告桉,在長安引起了一陣轟動,而听聞真凶被抓獲的時候,群臣再一次懵,不是說是燕王操辦了這件事嗎??
隨即燕王也急忙對外宣傳,自己乃是看不慣晁錯被人謀害,故而出面定罪,自己與晁錯雖然有仇隙,卻不能坐視他被小人所謀害!
這下,眾人頓時都夸贊起燕王的仁義,燕王再次名揚天下,連帶著那些叫囂著要削藩的大臣,都開始變得安靜了下來,四處都在宣傳燕王仁義的事跡,燕王這個大老粗,首次體會到了名望的重要性,不少名士和士子都紛紛表示要前往燕國來輔左這位賢明仁義的君王,燕王可謂是賺麻了,這些日子里,笑得臉都僵硬了,前來拜訪他的名士更是堵住了道路,號為宗室賢長。
王恬啟在進行了幾次審問後,就前來皇宮里跟劉長稟告情況。
「陛下,趙不害招供了。」
「哦?怎麼說的?」
….
「趙不害和趙禹乃是遠親,先前晁錯遷徙宗室,趙不害的兩個堂兄還有三個過去的家僕都被迫遷徙,趙不害無奈之下找到了趙禹,想要憑借兩人的宗親關系,讓他幫忙說情。」
「然後呢?」
「趙禹假意答應,隨即讓他趙不害聯系其余想要求情的徹侯,先後聯系了四人,他將這四個人的談話經過詳細的記錄了下來,遞給了晁錯,請求御史府出動,將這四人治罪。」
「然後呢?」
「晁錯沒有答應,認為求情不能算是罪行,讓趙禹過去訓斥他們一番,無法治罪。」
「趙禹再次找到這四個人,卻沒有訓斥他們,反而是告訴他們,只要給與錢財,就可以幫著他們赦免親戚,這些人很高興,急忙拿出了錢財,趙禹收下了錢財,再次找到晁錯,請求以行賄的罪名來處死這四個人,以及他們的宗族。」
「然後呢?」
「晁錯非常的生氣,他認為趙禹的行為是在誘導他人犯罪,治理天下不能通過這樣的手段,便嚴令讓他將錢財退回,表示不許他插手,自己要處理這件事。」
「趙禹第三次找到這四個人後,退還了錢財,表示晁錯不受,隨即就是誘導他們來謀害三公了。」
「然後他們就想辦法來設計了這一切?就是因為晁錯訓斥了他一頓??」
王恬啟抿了抿嘴,「趙不害他們現在都不明白,趙禹若是成功了,他們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對待。」
劉長仿佛明白了,這並非是豪強的舉動,這也不是針對三公的行動,這是法家內部的一次爭鋒,或許也不能這麼說,干吏的一次爭鋒?或者說,是酷吏的一次爭鋒?
晁錯並非是酷吏,有史書可以作證,這位御史大夫沒有上酷吏列傳,而在他之後的御史大夫以及廷尉們,各個都是酷吏傳里有名的人物。
如趙禹,他是個清廉的人,他甚至在酷吏里算是一個沉穩的人,比起寧成王溫舒之類的,他簡直就是個小天使。
周亞夫曾評價他,說他是一個殘忍陰毒的人,為
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濫殺,可這樣的人,在諸多酷吏里卻算是不錯的人了。
漢朝的酷吏傳統是逐步崛起的一個姿態,在趙禹看來,晁錯顯然是不合格的鷹犬,盡管晁錯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鷹犬,而在後來的張湯寧成等人看來,大概趙禹也算不上合格的鷹犬。
整個大漢的法家,在百年之間愈發的酷烈,行事愈發的凶殘,很多人都很喜歡這個時代的酷吏,覺得他們狠狠的懲治了豪強和女干賊可是,他們所危害的不只是豪強和女干賊,不擇手段,肆意報復,濫殺無辜,張湯和郅都才是初期的鷹犬,其他的那是豺狼酷吏對誰來說都不美好,哪怕是對底層百姓而言,也是相當可怕的東西。
「朕先前多次獎勵這些敢做事的年輕後生,鼓勵他們不要害怕,不要被限制看來,這里頭還有朕的過錯啊。」
….
王恬啟急忙行禮,「這怎麼能說是陛下的過錯呢?這還是因為晁錯識人不明,只教會他們如何辦事,卻不曾教他們做人的緣故了,晁錯將眾人都當成是自己的利刃,只想著讓他們去辦事,卻從來不教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去辦事,若是他早點能跟趙禹說明,自己與劉敬合作是為了長期推行這個制度,讓制度變成根本,運用合理的程序來辦事的重要性或許趙禹就不會因為兩次上奏不成而想要換御史了」
「況且,是晁錯告訴他們要做事激進,要為了施展抱負而不擇手段,在臣看來,他們都是些半成的晁錯而已只有晁錯辦事的風格,卻沒有晁錯的大學問。」
「因此臣請陛下懲治晁錯!!」
「好了,勿要作張不疑姿態,繼續查吧,四個徹侯?大概不止如此,趙禹到如今都沒有開口,他肯定還有更多的同謀。」
事情查明,劉長卻不太開心,揮了揮手,就讓王恬啟離開了。
呂祿不由得贊嘆道︰「王公大才啊,這才第四天,他就已經查明了真相比陛下給他的時日還提前了一天,我先前都不知道他居然還有這樣的才能。」
「呵呵,你可知道他當初為什麼能當上廷尉?」
「不知也。」
「他是被阿母所提拔的,阿母提拔他,是為了對付周勃陳平以及地方上那些不听話的諸侯你說阿母用來當利刃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庸碌的人呢?這廝圓滑,這些年里,做事低調,說起九卿,沒幾個人會想到他,但是每次發生大事的時候,哪一次他是不在的?每次他都在,而且每次都會發揮出很重要的作用」
呂祿想了想,還真的就是這樣!
每次劉長離開長安,長安出了大事,這位總是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可偏偏沒有多少人因此而看重他。
「朝中會出這麼多的事情這都是因為曲逆文獻侯的過錯啊!」
劉長不悅的說道︰「若是他現在還活著,哪里會出這樣的事情呢?」
呂祿愕然,「陛下說的對!」
「陛下要接見晁錯嗎?」
「讓他休息兩天吧,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怕他心里也不太好受,偏偏是他所看重的那些人」
御史府內很是安靜,氣氛跟從前卻有些不同了,官吏們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臉色有些茫然,他們似乎都忘記了自己該做些什麼,御史府內再也沒有了過去那般熱火朝天的局面,眾人都只是沉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兔死狐悲?或許也不是,整個御史府都變得死氣沉沉的,令人極為不適。
晁錯快步走進了御史府內,他的出現,頓時驚醒了諸多官吏們,他們急忙起身迎接。
晁錯直接坐在了上位,召見了御史府內的諸
多官吏。
晁錯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改變,還是那雷厲風行的模樣,他看向了面前的眾人,「各位可以放心,趙禹並沒有說什麼」
眾人神色大變,臉色蒼白。
「過去,我總是忙著自己的事情,疏與教導,今日起,我將親自來教你們做人做事的道路,不只是要告訴你們要如何做事,還要告訴你們其中的緣由諸位,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削藩,整治官吏,懲治豪強這三件大事,是我們必須要完成的,各位要全力而為之,與君共勉!
上天保佑孩子月兌離了危險,已經出院了,接下來準備好復查今天去接孩子了,就只有一章,更新的事情很是對不住各位,但是希望大家能稍微諒解我已經是全力而為之了。
歷史系之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