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手持社稷者,何以懼陳平?

作者︰歷史系之狼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劉安很是乖巧的坐在了左側位。

他低著頭,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

呂後坐在上位,右手邊則是坐著兩位同樣重量級的大人物。

呂和劉樂的神色各不相同,呂看起來有些憤怒,不滿幾乎寫在了臉上,她不敢對呂後怒目而視,卻只是瞪著坐在對面的劉安,而劉樂則是在低聲抽泣著。

這一次,樊市人和張侈一同入獄,雖然劉長執政之後,群臣入獄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這也得分情況,像晁錯那樣頂撞了皇帝被送去牢獄里反省和做錯了事被送去牢獄,這是截然不同的情況。而這次的事情,更是傳的沸沸揚揚的,太學里雖然是權貴子弟佔據著多數,但是好在這麼多年的書也不是白讀的,他們對張侈這伙人的行為極為不滿,辱殺同窗,罪大惡極!

甚至已經有太學生開始聚集起來,若是廟堂不嚴厲處置這件事,那他們就要聯名上書,或者干脆劫殺張侈。

在立場上,他們其實跟張侈是一樣的,都是權貴出身,可這些權貴子的道德修養還是不低的,尤其是太學里的這一批,哪怕再良莠不齊,這也是大漢里學問最為杰出的那一批人了,而大漢又極為推崇道德,做學問和道德基本上是綁定的,私德不好,學籍都給你奪了,就是想要成為大學問家,也沒有那個機會,做大學問家,未必真的要有大學問,但是道德必須是要有的。

要孝順,要仁義,反正辱殺同窗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可以說,張侈的行為是完全激起了眾怒,就是同一陣營的太學生們都要起來討伐他。

樊市人就只能說是倒霉了,主要還是跟著王高倒了大霉,王高接任浮丘伯後,太學里的學術爭鋒變得極為激烈,他不像浮丘伯那樣能做到一視同仁,總是偏向黃老,當然,這也是人之常理,不偏向自己人,難道還要偏向外人嗎?這樣的行為迅速導致諸多學派對當今的太學領袖極為不滿,連堪輿那樣的小學派都難以忍受,可見矛盾激烈到了什麼程度。

樊市人則是為了這件事草操碎了心,四處奔波,安撫各派學子,上書奉常,請求協助結果那位上訴的弟子沒能找到他,最後他就落了個辦事不利的罪名,這個罪名可大可小,但是按著目前的輿論來說,怕是難以從輕處置了。

呂雖然不像喜愛生子亢那般寵愛市人,但是畢竟是被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自家的孩子莫名其妙就被關了起來,讓呂也頗為惱怒,我舞陽侯府的人是想抓就能抓的嗎?知道我良人是誰嗎?知道我大姐是誰嗎?她覺得自己被輕視了,整個舞陽侯府都被輕視了,這才是她憤怒的原因。

劉樂就不同了,她是真的將張侈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撫養,在善待養子這件事上,劉樂倒是繼承了呂後的作風,對兩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她寵愛有加,對親生兒子張偃卻很是嚴厲,要求極高當得知兒子被關了起來,還有性命之憂的時候,她很是惶恐,急急忙忙的前來皇宮,只是想為自己的兒子謀一條活路。

呂後坐在上位,面色平靜,毫無波瀾,老太太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插手政務,但是她手里那拐杖若是狠狠杵在地上,這大漢還是要抖三抖的

「事情我已經听說了。」

呂後開了口。

「實不為人子!!」

隨即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听到這句話,劉樂大驚失色,急忙哭著請罪,「阿母,是我管教不力,可侈尚且年幼,誤交了匪類,犯下這般錯誤,請您饒恕了他這一次吧,我一定將他接回去,好好管教,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誤交匪類?他才是為首的那個!他人誤交了他還差不多!」

呂後怒氣沖沖的說道︰「你固然管教不力,你以為你自己就能不被懲罰嗎?你還是想想如何救自己,然後再去想怎麼去救你兒子吧!」

「阿母天下哪有同室操戈的道理,我們都是一家人啊,當初我的良人謀反,尚且都沒有被處死,侈的罪行何以處死呢?我可以用爵位,食邑來為他減輕罪罰,阿母就饒恕他這麼一次吧!!」

劉安的頭低的更深了,好在及時找了大母。

要是自己對上這位姑母,還真的是束手無策,阿父告訴他,要用輩分來壓輩分,這句話果然沒錯。

呂後並沒有因為女兒的哭訴而心軟,老太太平常看起來是那般溫和的模樣,可在這種時候,他比劉長都要強大,劉長或許會因為姐姐的哭泣而遲疑,糾結,但是呂後就不會,別說哭泣了,就是當著她的面自殺,她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看著哭哭啼啼的劉樂,呂後極為憤怒,「就你的兒子最珍貴?那被逼死的太學生,難道在他父母心里就不珍貴嗎?」

「你以為你是因為什麼樣的功德才能享受如今這富貴的?你是生來尊貴的嗎?張敖逝世後,你是如何管教你的孩子的?你的兒子被處死,這都是你自己的過錯!

怪不得任何人!」

呂後的訓斥,讓劉樂在一時間都忘記了繼續哭泣,目瞪口呆的看著阿母。

「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眾怒,不殺何以服眾?」

「就是過去那齊國,也不曾听說稷下學宮里有人因為出身而辱殺自己的同窗,這般丑聞,居然出現在我家,實在令人憤恨!

若不是念及你早寡,我現在就要下令先處死你!」

劉樂被嚇壞了,驚愕的看著呂後。

因為她知道,阿母從來不是隨便嚇唬別人的,她能說出這番話,那她就真的能這麼做。

劉安也是被嚇得直哆嗦,他還從不曾見過大母如此憤怒的模樣。

氣氛頓時寂靜了下來。

呂的臉有些僵硬,再也不敢瞪著劉安,只是輕聲說道︰「一家人何以言殺不過大姐也有自己的道理,這件事,確實是我們有錯在先」

看得出,呂此刻也怕了,現在只是要處死張侈,鬼知道自己一番話說出去,會不會連市人都一並被處死。

呂後冷笑了起來,「還有你也休要在這里裝模作樣,我難道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嗎?你是覺得市人委屈,諸事忙碌,不曾顧及,不該受到太重的懲罰是嗎?他既然擔任了這樣重要的官爵,就應該做好自己的本職,任何事情都不是他月兌罪的理由!他也不算委屈,更不能說是無辜!

陛下將太學交給他,這些年里太學卻頻頻出事,這就是才能不配其位!

你還覺得委屈?!」

「不敢」

「不敢還堵在皇宮門口??不敢還去訓斥當朝九卿,張孟被你當作自家家奴來訓斥,你告訴我,誰給你的權力?!」

呂臉色蒼白,不敢言語。

「若是我今天沒有將你們叫來,你們是不是還打算去恐嚇威脅安?嗯?」

呂後看向了劉安,劉安識趣的上前,扶起了太後。

呂後看著她們,冷酷的說道︰「樂,你現在就派人去找那個被害的高生一家,給與他們錢財,取得他們的原諒,如此一來,還能讓你的兒子體面的死去,否則,我便讓其刀劍加身,死與市!」

「你去向張孟道歉,取得他的諒解,否則,我就讓你少一個兒子!」

兩人驚恐的起身,急忙答應。

呂後這才不慌不忙的離開了這里,走在皇宮內的小道上,劉安小心翼翼的扶著大母,沉默無言,腦海里還在回憶著方才,大母的強勢算是徹底給他開了眼。

他原先還以為阿父行事酷烈,沒想到阿,在大母面前,阿父簡直就是個乖巧的羊羔。

「是不是覺得我做事太狠了?」

呂後忽然開口詢問道。

劉安也沒隱瞞,點了點頭,「大母,您方才是真的想要處死姑母嗎?」

呂後眯了眯雙眼,沒有回答,「安啊,這天下的根本不是皇帝,不是那些大豪族,也不是這些親戚天下的根本是在民。」

「你要治理好天下,無論是豪族徹侯,你都不必太去在意,最要在意的就是能不能讓這些百姓們服氣,當初你大父就是能讓天下人都服氣,所以才做了皇帝,若是天下人對你的做法不服,那便是天下豪族都站在你這邊,只怕你也要滅亡了你以為讓秦國滅亡的是那些大豪族嗎?是因為天下人都不服秦王啊,連老秦人都打開城門來迎接你的大父他們還能不滅亡嗎?」

「這些年里,你一直扶持各地貧苦出生的百姓,我覺得你做的很好,但是吧,你做這些事,只是為了用他們的力量來跟豪族對抗,打破壟斷這就不對了。」

「重視他們是因為他們才是天下的根本,而不是為了去制衡什麼無謂的徹侯之類。」

「我當初治理大漢,天下人都很服氣,故而豪族在我面前跪地求饒,不敢有半點無禮那些徹侯和豪族都很害怕我,在心里厭惡我可地方的百姓卻不是這樣,我所推行的政策,讓他們收益,因為他們很敬重我,哪怕豪族想要對我不利,也沒有那個機會所以,不要太害怕這些豪族,只要讓天下人都服氣,這就足夠了,只要天下人對你服氣了,就是像陳平那樣的謀略之士,也只能對你選擇避讓,不敢正面交鋒。」

「若是失去了百姓的擁戴,那就是你你大父那樣的庸才,也能對你不利」

劉安前面還听的津津有味,听到最後一句,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我大父以亭長之身而取天下這也算是庸才嗎???」

「若是沒有人來支持,他就是再有才能又如何?況且,他確實也沒什麼才能,跟你阿父一般,不值一提。」

劉安只覺得有些麻,茫然的點點頭。

「搞那些陰謀詭計,沒什麼用,就是學到陳平那個地步,也沒用治理天下,只需要讓底層百姓服氣,讓他們吃飽肚子,那就沒有人可以與你爭鋒了,故而,治理天下當以堂堂正正,大漢天子,手握社稷,如陳平韓信蕭何之流又能如何?!」

劉安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是那麼的清晰。

他知道,大母的手段雖然有點狠,但是對底層百姓是真的好,大漢很多仁政的雛形,都是在太後執政時期所定下來的,深得人心。

呂後就這麼一路絮絮叨叨的,給劉安說了很多,近期內,呂後的心情大概也不是很好,劉盈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似乎不是依靠人力就可以改變的,夏無且領著幾十個有名的醫學大家,整日醫治,卻也沒有成效,主要是劉盈似乎也看開了,不願意再被如此折騰,多次表示想要效彷阿父,給與他們錢財,讓他們滾蛋。

呂後看似不在意劉盈,實際上也召見過幾次夏無且,詢問過情況。

劉安將大母送到了壽殿,就匆匆離開了這里。

要操辦的事情還有很多,來自長輩的壓力,被大母給化解了,接下來就是前往廷尉,開始著手處置這些人

呂後的這次出面,不只是震懾了兩位長輩,很多本來想要插手處置的權貴們,在此刻也急忙選擇了退縮,他們也都得知了呂後出面的事情,他們還是很懂取舍的,寧可得罪皇帝也絕對不能得罪太後,這讓劉安後續的處置工作變得很是輕松,沒有人再敢插手了,廷尉的官吏也表示全力支持,宣莫如一直都鞍前馬後的,廷尉的事情好解決,但是接下來皇帝要肅清太學的事情,就變得有些復雜了。

也不知是從哪里傳出的謠言,說皇帝對當今太學生們不滿,要換一批人進入太學,這引起了太學生的躁動,好在王恬啟及時出面,抓捕了幾個為首的人,使甲士駐守在各地,通過強硬的手段來遏制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而群臣們則是鬧開了,他們的不少子嗣都是在太學里的。

他們不敢反對清查太學,因為這麼一說,就會暴露他們家孩子沒有才能,只是進太學鍍金的本質,因此,他們大多都是反對那些太學制度上的改變,例如反對取締童子郎,反對對考核制度細化,認為這樣會阻礙大漢納賢劉長當然不會在意他們的想法,肆意妄為,群臣徹侯們紛紛上書,長安再一次變得極為熱鬧。

太學生之中,更是有人說這樣的考核對皇帝對自己的不信任,是對自己的輕視,羞辱,寧可死也不能參與!

他們彼此約定好,絕對不參與這次的考核,發動更多人,拒絕這次的清查,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羞辱!

很多人都擔心這樣的情況會讓更多人流血犧牲。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太學的第一次全員考核開始了,劉長的意思很明確,若是不參與考核,直接取締資格,滾蛋回家,若是參與了,就好好考核,沒通過的還是要滾蛋回家。

當時就有不少人主動離開了太學,不少都是些權貴子弟,當然也有熟悉的人,比如周勝之家的周升,王恬啟家的王觸龍等等,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學問,進太學也是因為家里的關系,想混個資歷而已,如今全員考核,他們鐵定是通不過的,與其通不過被迫回家,倒不如現在就離開。

當然,辭學回家後是免不了一頓打的。

王觸龍被其大父掛在橫梁上抽打了一晚上至于周升,正因為阿父不在家而洋洋得意呢,就被周亞夫叫過去一頓打,這是代行家法。

廟堂對這次考核還是非常重視的,派遣了甲士們來維持當地的秩序,生怕出了什麼亂子,但是劉長卻很放心因為負責這次考核的人乃是浮丘伯,他在太學里擁有極高的威望,那些本來打算在考核時鬧事的太學生,在看到他之後也是老實了下來,在王高擔任要位的那段時日,太學生們知道了浮丘伯的好,請求浮丘伯回來的聲音在太學是無比響亮的。

就在太學在進行考核的時候,廟堂里的氛圍也是極為緊張。

「殿下,何以如此呢?」

「只是因為公主家的仗勢欺人,逼殺了人,就要將我們的孩子全部趕出太學??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陛下何以如此偏袒?」

「是啊,陛下這就是被晁錯這類的奸賊給蠱惑了,殿下,您得勸諫陛下,讓他勿要這麼做啊」

群臣最先是找到了太子,想讓太子來出頭,因為這件事是反對皇帝,需要一個不會被皇帝誅族的人來擔任首領,領著他們來反對。

沒有再比太子更加合適的人了,而太子向來是仁義愛民的,肯定不會讓他們失望。

其實,劉長也是這個想法,白臉紅臉,沒有比兒子更合適的。

听著周圍人的抱怨,劉安的臉色卻愈發嚴肅了起來。

他皺著眉頭,握緊了雙拳,神色似乎很是掙扎。

大母的那番言語再一次在他耳邊響起,劉安的心漸漸變得平靜了下來,他松開了拳頭,眼神變得堅毅。

「這件事阿父做的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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