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卿坐在戰車上,怒氣沖沖的朝著平樂道方向前進。
此處乃是大漢最大的氐族聚集地,氐人的來源,眾說紛紜,但是他們與其他諸胡不同,他們是純農耕的部族,而白馬氐就生活在隴西郡的範圍內,大漢在這些胡人聚集地設道,這個道跟縣是平級的,一般由廟堂來委任當地胡人的首領來擔任道長,當然,配置跟縣是沒多大區別的,其余諸多官職都是由廟堂所委派的士人來擔任。
平樂道的張道長此刻正坐在盧卿的身邊,滿臉的委屈。
「郡守要為我做主啊」
「這一個多月來,我當真是沒有一天安穩時日啊,時不時就有鬧事的。」
「現在可好,那些囚徒,膽大妄為,居然公然謀反!」
「他們聯合起來毆打官吏,甚至逼迫那些官吏為他們服徭役,跋扈至極,我從未見過如此跋扈的囚人啊!」
「我帶著士卒前去鎮壓,結果他們把縣衙士卒也給抓了,如今也不知被摧殘成了什麼模樣」
听著這道長哭哭啼啼的講述,盧卿更是勃然大怒,「在我的治下,居然有人敢殺官謀反,佔據一縣,你做好被處死的準備吧!!」
听到這句話,那道長崩潰的哭了出來。
「我冤枉啊,先前他們還都是好好的,不知為何,後來越來越抵觸,甚至公然聯合,不听管教」
盧卿咬著牙,「謀反啊,你知道你治下有誰嘛?若是那人出了什麼事,我整個宗族的命都不夠賠的!!你這次,是犯了大事了!!」
盧卿此刻當真是頭皮發麻,他原本正在地方巡視播種的情況,結果這平樂道的道長忽然找到他,告知他道內服徭役的囚徒們謀反,囚禁了官吏,佔據了縣城,將他這個道長給驅逐了出去,听到這件事,盧卿當即暴跳如雷,當今這般盛世,居然還有人敢謀反??還是在自己治下,他當即就要砍了這個道長,可是又一想,整個人都嚇得險些暈厥了過去。
因為夏王此刻就在那個道,若是那邊的囚徒謀反,那夏王豈不是出了大事??
他當即點兵,點了三百騎士,一千余甲士,火速沖向了平樂道。
盧卿乃是有戰功在身的,雖說已經有很久不曾打仗,但是對這種囚徒是沒有絲毫畏懼的,當他領著人一路沖到了這座小縣城的時候,神色卻有些狐疑。
這里看起來也不像是叛亂的縣城啊?
盧卿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的縣城一如既往,依舊有商賈自由的進出,城門口還站著甲士,想象之中的燒殺劫掠,整個城池濃煙滾滾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盧卿猛地看向了一旁的道長。
「謊報軍情??」
張道長自己都有些懵,他支支吾吾的看著遠處。
「大膽狂賊!還敢騙我?!到底有沒有叛亂?!」
「有!確實有!他們連甲士都給綁了,怎麼不是謀反嗎?他們還要沖縣衙,我是在甲士的保護下撤退的」
盧卿黑著臉,駕車朝著城池的方向繼續前進,剛剛來到了門口。
門前的甲士早已注意到了這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看清楚了旗幟,急忙上前行禮,盧卿看著面前的甲士,倒也不像是賊人偽裝,身上也沒有傷痕,盧卿便讓他們起身,站在自己身邊,問起了情況。
「我听聞城內有人謀反,有這樣的情況嗎?」
那甲士有些遲疑,「也不算是謀反吧,就是那些服徭役的囚人,似乎跟監督他們的官吏起了沖突,綁了那些官吏,又制服了前去治理的縣尉可他們並沒有逃跑,也沒有劫掠四方,如今還在那渠邊縣丞此刻就在縣衙內下令我們不知道情況,還是守在這里」
盧
卿皺著眉頭,沉思了起來,隨即大手一揮,領著甲士們就進了城。
他們浩浩蕩蕩的進城,卻嚇壞了城內的百姓們,他們紛紛躲避,走在路上的人也急忙朝著家的方向逃跑,盧卿一路沖到了城北郊的新渠工程處,這里是此處最新操辦的一項小工程,主要就是在這里完善灌溉之事,弄出一片適合耕作的沃土良田。當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不少人都在賣力的挖著渠道,可兩邊都沒有什麼官吏巡視,甚至能看到一些穿著官服的人正在揮著鋤頭挖著渠道。
盧卿所帶領的甲士們迅速包圍了這里,而那些囚人之流此刻都是拿起了工具,警惕的看著他們。
那些正在挖掘的官吏們看到這些甲士們,激動的熱淚盈眶,他們猛地丟下了手里的工具,快步沖到了那些甲士的身邊,這才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安全感,有人抱頭痛哭,更有人朝著盧卿這邊沖來,「郡守當心啊,這些賊子們謀反!謀反啊!」
盧卿打量著那些停止了工程的眾人,掃視了一圈,「這是怎麼回事?領頭的是哪個?」「這些女干賊不當人,為首的正是乃公!長安劉老三!你要如何?!」
忽然,有人叫著,從渠道里跳到了一旁,那是個半大的孩子,灰頭土臉的,一臉的忿恨,腰間還掛著不知從哪里搶來的劍,怒氣沖沖的瞪著盧卿。
這孩童如此無禮,盧卿身邊的郡尉都懵了,猛地拔出了佩劍,「無禮!年不滿十五不死,可免肉刑乎?」
盧卿瞥了他一眼,低聲在他耳邊言語了一聲。
郡尉猛地收起了佩劍,撫模著胡須,贊許的說道︰「看到寶劍也不避讓,果真是一股英雄氣!」
劉老三很是憤怒,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禮讓而息怒,他指著那個躲在郡守身後的人,叫道︰「乃公這輩子就沒有見過如此欺負人的!服徭役的就不是人嗎?這廝公然跟我們索賄,其他那幾個都是他的幫凶,給了錢就可以閑著,沒錢的就要代替那些人做工,每天的糧食和飯菜都敢克扣,連挖掘的工具都是殘次品,拿些破舊的來裝作是新的,錢去了哪里?!」
「有人只是表示了疑問,他就聯合那個天殺的縣尉,要將人給活埋天理難容!!」
那些站在渠道里的人,听著劉老三的話,都是怒火中燒,再次握緊了手里的工具。
劉老三拍打著胸口,「縣尉已被我剁了,留著這些人的狗命,就是讓他們也嘗嘗苦頭,大丈夫死了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今日,你若是秉公判決,處死這幾個女干賊,我無話可說,坦然赴死,若是你敢窩藏這幾個人,與他們一般勾當,我就率領著兄弟們與你拼個死活,我這里有三千兄弟,便是十個換你一個也得讓你不安生!!!!」
「喏~~~~~」
囚人們大呼了起來,他們開始躁動,紛紛掄起了工具,甲士們舉起了強弩,雙方直接對峙。
看到對方已經舉起了強弩,劉老三沒有半點的畏懼大吼道︰「兄弟們!!廟堂不公!!這老賊看來是要包庇那些女干賊了!!且隨我反了這廟」
「且慢!!!」
盧卿大叫著,這人雖上了年紀,但是嗓門還是很洪亮,一下子就蓋過了那劉老三。
盧卿看著遠處那些不怕死的眾人,心里也是不由得暗罵了一句,好的沒繼承,這造反的能力倒是繼承的徹底啊。
「我指著這天地發誓,定然查清這件事,若是有女干賊索賄貪污,殺害服役之人,我定然不會饒恕!」
「但是,你們已經犯下了大錯,不許再與甲士對峙!丟下武器,方可活命!!」
劉老三看了看那些強弩,心里的熱血也漸漸消逝,看了一眼身後的眾人,便丟下了手里的佩劍,那些人也紛紛丟下了鋤頭,甲士們輕易就制服了他們,而
包括道長在內的那些官吏們瑟瑟發抖,尤其是剛剛來到他身邊的那個官吏,此刻面色蒼白,看著他們的模樣,盧卿就知道,這劉老三說的大概就是實話了。
劉老三的真實身份是要保密的,這些人並不知道。
盧卿坐在營帳內令麾下的人查清這里的情況,查了賬本和記錄,果然,很快就發現了大一筆的虧空,他們做的並不精妙,根本經不起查詢。
而當甲士推搡著劉老三走進營帳的時候,劉老三還是傲然的揚起腦袋,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模樣。
盧卿看著被五花大綁的推進來的劉老三,緩緩拔出了佩劍。
劉老三當即就慌了,大叫道︰「乃公是夏王!家父大漢皇帝!麾下有騎兵二十萬!!哪個敢殺我?!!」
看著他慌亂的模樣,盧卿這才笑了起來,「大王方才那般勇武,如今怎麼卻怕死了?」
「方才那是在外頭,人多」
「盧公啊我這是為國除賊,方才外頭人多,喊了您幾句老賊,您不要介意」
劉賜咧嘴笑了起來,看著他那模樣,盧卿還真的是沒辦法對他生氣,盧卿割開了他身上的繩索,劉賜抱怨道︰「解開便是了,何必如此浪費繩索呢?」
盧卿就當什麼都沒听到,讓劉賜坐在了一旁。
「大王讓老臣很是難辦啊,領著囚人謀反還公然殺害縣尉,囚禁縣中官吏,毆打他們沖擊縣衙,這些事,都夠誅族了」
「誅族??好啊,您去誅啊,記得先誅個頭最大那個。」
看著這有恃無恐的小家伙,盧卿也是頭疼,我這隴西又不是垃圾場,為什麼什麼人都往我這里丟呢?
「好了,這件事,我會自己解決,請大王回去,跟那些人等待著處置結果吧!」
劉賜就這樣被趕了出去,丟進了那些囚人之中,這些人也不全是囚徒,其中有贅婿,商賈,成員五花八門,而看到劉賜平安歸來,他們都是不由得聚集在了劉賜的身邊,紛紛寒暄了起來,神色激動,劉賜大聲的跟他們說著話,夏侯賜和董仲舒早就知道他不會有事,待在人群里,一人很是激動,一人很是無奈。
劉賜自從被丟到這里後,生活簡直就是如魚得水。
他實在是太適合當囚犯了。
在這里,他仿佛回到了自家的家,跟那些人談笑風生,眾人起初還不在意這個小女圭女圭,可這個小女圭女圭卻總是能弄到一些肉食,衣裳,甚至是草藥之類,對他們也足夠關心,將他們都當作自己的好友,常常給與他們各種幫助,還敢在官吏故意為難他們的時候出頭相助,這讓劉賜迅速成為了他們的好友,在縣尉要公開的示威,想要埋殺囚人的時候,劉賜跳起來一個鋤頭打倒了對方,幾下將他打的奄奄一息,在這一刻,他就成為了眾人的領袖,眾人跟著他,直接襲擊了甲士們,將他們全部捆綁。
劉賜差點就自封為王,領著這些人謀反了,但是想一想,自己好像本來就是王,因此才沒有自封為王。
他那強大的親和力,在這里是最大的優勢,眾人也都知道他是來自長安的大人物,因為他身邊總是有人護著,還有兩個跟班,衣食無憂,也都願意跟隨他,而劉老三也常常說起自己的抱負,將來要去夏國,建功立業,還總是跟他們說,想要給他們一個以功贖罪的機會,帶著他們去夏國。
不少人真的有些期待,若是能去夏國,用軍功來贖罪,倒也是不錯的事情,總比在這里服徭役服到死要好啊。
而在縣衙內,郡尉也是有些頭疼。
「雖然官吏有罪,但是這些囚人也不能就此饒恕啊,若是放了他們,只怕會更加驕橫還有那位大王,這可如何是好啊?」
盧卿遲疑了片刻,反問道︰「不如將他們送出去?」
「送出去??」
「對,將他們送去夏國吧將大王留在這里,那些人送去夏國吧,也免得他們繼續在這里作亂,只要沒了大王這個挑頭的,也不怕他們再惹出什麼事大王是不能送出去的,那就只能送那些人了。」
「唉也只能這麼辦了,我再去調一批人來這里吧,找些本分老實的,免得再被大王給教唆咳咳,率領。」
「讓大王在隴西服徭役,這不是在鍛煉大王,這是在鍛煉我們啊!!看大王那樣子,你讓他回長安,他還未必願意呢,他簡直太喜歡這里了不過,大王也算是有能力的,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居然就能領著一群囚犯顛覆一縣之地,將來若是去了夏國,倒是不怕壓不住那些胡人,說不得還能領著那些胡人,大殺四方」
盧卿對這位大王的評價很高。
郡尉卻搖著頭,「現在廟堂對傅相的做法有極大的意見,認為他是在資助自己的敵人,給那些胡人提供各項技術,讓他們強盛起來,都擔心他會弄出一個比匈奴還可怕十倍的敵人,養虎為患意見不合,還有大臣寫信給我,詢問這邊胡人的情況,詢問是否有影響,我們這里的胡人,大多都是農耕,他們又不游牧,我哪里知道,可廟堂的這些大臣們,他們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我無法回答,就指責我不會辦事。」
盧卿點著頭,「治理還是在人就說這隴西,胡雜混居,這麼多年,說是道,其實跟縣也沒有什麼區別,如河西等地,也是如此,我治理地方,最大的體會,便是一視同仁,若是主官都不將境內不同之人當成人來對待,那想得到這些人的效忠也是不可能的,是鑄造利劍還是養虎為患,全靠為首者是怎麼樣的人我倒是覺得,夏王足以鎮壓他們,傅清也足以廟堂群臣,不曾去過邊塞,難道比傅清還知道邊塞的情況嗎?」
「以夏王這個性子,去了那塞外,怕也是如魚得水甚是歡快。
「這樣吧,往後就給這里調來一些胡人,也算是讓夏王提前學會如何跟胡人相處」
「唯!!!」
而在校場內,劉賜坐在眾人之中,講述著自己在長安曾看過的諸多盛況,眾人听的很是認真,神色很是憧憬。
他跟眾人聊了許久,這才覺得有些疲乏,準備休息,董仲舒和夏侯賜卻圍了過來。
「那老賊沒有為難你吧?」夏侯賜問道。
「為難我?他也得有那個膽子啊,我是什麼人,堂堂大夏之王,麾下二十萬騎兵,誰人敢招惹我呢?」
董仲舒搖著頭,「雖然不敢為難您,卻是要為難這些人了,這些人怕是不會再待在這里,大概要被送去其他地方。」
劉賜認真的說道︰「等我徭役結束,我就請求阿父,讓他們跟著我去夏國,建功立業!」幾個人說著,劉賜忽然又問道︰「長安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嗎?」
董仲舒目前擔任了與長安聯系的重任,他急忙說道︰「听聞代王外出游學去了,游學之後就要就國。」
「二哥?憑什麼我是服徭役,他就是去游學。「
「實在不公平啊!!」
董仲舒笑了笑,「據說太後還送了他寶劍,大家都夸贊他的勇武。」
夏侯賜有些疑惑,「不是去游學嗎?為什麼要送劍呢?不是該送書嗎?」
劉賜得意洋洋的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劉家人是不能受辱的,大母將寶劍送給二哥,就是想說,若是被盜賊圍困了,就拔劍自刎,莫要失了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