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沉默了下來,看著遠處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游俠頭子,又看了看身邊那幾個痛苦哀嚎的游俠們。
「季布啊你便是再缺錢,也不該去偷人家的佩劍啊這成何體統。」
「這下好了,你偷人家的佩劍,我還將人給痛毆了一頓。」
「這不就成了明搶嘛?」
「大漢律法是不允許搶劫的,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搶人東西啊」
季布長嘆了一聲,看著遠處那個游俠頭子,「他不配擁有這把寶劍,也算不得是搶,我與他家中長輩有親,算是管教家中不肖子孫吧陛下怎麼會來到這里呢?」
劉長听到季布的解釋,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不是搶劫就好,若是搶劫,那自己現在就得拉著季布跑路,免得被當地的官吏給抓住,既然季布有自己的理由,那長老爺可就不怕了,他笑著說道︰「我是沒有想到能在這里踫到您,我還以為您在南邊呢,我這是去北方巡視民情,準備返回長安了,就順路從這邊返回,先前听聞您去了南邊,為什麼又會出現在梁國呢?」
季布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看向了那個倒在地上的游俠頭子。
「還是先將這廝送到醫館吧,免得傷了性命。」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圍觀的百姓們也漸漸散去,當地的官吏卻並沒有露頭,這讓劉長覺得有些困惑,甚至是有些生氣,早听聞梁國的官吏慵懶,難道慵懶成了這般模樣?這邊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來看一眼?這巡邏的甲士都是干什麼吃的?!
等到隨行的人將那些人送去了醫,劉長拉著季布的手,找了一處食肆,坐下來慢慢聊。
季布認真的說道︰「臣先前確實在南邊,調查了不少的情況,後來去了齊國,去拜見一位故友,可是當我去了才知道,我那位故友早已逝世,他的孩子們因為一件大案受了牽聯,便逃走了我先後打探,終于得知他們跑到了梁國,前來搜尋,方才您所打傷的那個游俠,就是我那好友的後人是他的嫡長孫。」
劉長更加好奇了,「齊國的好友?躲避案件?詳細說說!」
季布緩緩回憶起了從前,「當初臣曾輔佐霸王,陛下或許知曉?〞
「當然知曉,敢問季公,我與那楚霸王,孰勇?!」
劉長猛地抬起了胳膊,露出那健壯的肌肉,興致勃勃的詢問道。
季布打量著面前的劉長,平靜的說道︰「楚王更甚一籌。」
「什麼?!」
劉長臉色一黑,頓時極為不悅,「朕天生神力,十余歲便有舉鼎之力,橫行朝野,不到立冠之時,舞陽侯都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楚王難道就比我更強嘛?!」
季布正要說些什麼,他的兒子急忙開口說道︰「自然是陛下更強,只是以後人比之前人,後人總是要吃虧的,就如淮陰侯之強,若是問之與白起孫武,怕是也不好回答」
「誰說不好回答,我師父天天都罵白起和孫武,說若是干起來一定能生擒他們〞」
劉長無奈的揮了揮手,「算了,您繼續說吧。」
季布這才說道︰「楚王敗北之後,我為高皇帝所通緝,喬裝為奴,躲在了朱家的府內,朱家為了保護我,獨自去拜見了汝陰侯,汝陰侯被他說服,上書高皇帝,這才保下了我的性命事成之後,他卻再也不肯與我相見,只言不能以恩相挾,故意躲著我我一直都很想要見見他,故而去拜訪他,至于他們家里被牽扯的,則是先前的晁錯遇刺案,那位游俠田仲,乃是朱家的弟子」
劉長听清楚了前因後果。
季布皺起了眉頭,「朱家乃是天下聞名的豪俠,而他的子
嗣,卻如此不堪欺行霸市,為所欲為,玷污了他大父留下的那寶劍,我一時氣急,這才搶了他的劍」
劉長听懂了,「若真的是行善不圖報答的人,也能算是一代豪俠了您代替他來管教一下他的後人,也說的過去。」
「您這些年里四處游走,可有什麼成果啊?」
季布看向了自己的兒子,季訓急忙離開了這里,過了許久,季訓再次返回這里,卻是拉來了一輛車,那車上滿滿的都是些文書,幾乎壓得那車都走不動了。
季布取出其中一本,放在了劉長的面前。
「臣起初巡視各地,調查各處的官吏情況,上奏廟堂,但是如此行為,耗力卻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臣又年邁,只恐時日無多,因此,臣在調查官吏的同時,順道也探查了各地的民風習俗,民生情況,百姓訴求,地理氣候等等」
劉長猛地站起身來,驚愕的看向了身後那馬車。沒有人比劉長更能認識到這些文書的珍貴性了。
雖然廟堂對地方是有著統計的,但是肯定不會去統計民風習俗,訴求什麼的,季布過去曾打過仗,對地理氣候的觀察很詳細,他擅長治政,對民生民風的調查肯定也很到位。
若是這些能出書,劉長覺得,這會是大漢第一本地理學著作。
所產生的影響力非同小可!
看到皇帝都被驚到了,季布那向來沉穩的臉上終于是浮現出了點笑容,「臣為高皇帝所赦,為陛下所重,直到現在,也不曾有機會報效其恩,有了這些文章,倒是能報效其中一二了」
「何止一二啊您現在就是去打趙王一巴掌,我都可以赦免您!」
劉長撫模著面前這些文書,對一旁的呂祿吩咐道︰「將這些都收起來,找這里的官吏,多備份一些,一部送回長安,交給陸賈,他知道該怎麼去做。」
劉長又看向了季布,問道︰「對了,既然著作,可有書名?」
「不曾,陛下可親取。」「那就叫劉長觀天下論?」
呂祿抿了抿嘴,「陛下,您的名字要避諱的豈能出現在書籍之上,況且這本書跟陛下有什麼關系」
「咳咳,他觀看的天下不是我執政之時嗎?就是劉長時觀天下論啊,就是簡化了一下而已。」
「哦」
反正無論怎麼說,呂祿還是拿著這些書去找當地的官員去了,而劉長對季布的態度當然也好了很多,方才他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什麼楚王更強之類的謊話也被劉長下意識的給忘記了。
「不愧是朕的最強舍人啊,您寫的這個東西,完全可以留名青史啊!」
季布平靜的問道︰「陛下既然是從唐國回來的,那可曾拜見召公呢?」
劉長揮了揮手,「見過了,去趙國之前特意去拜訪了一趟,這老頭現在是越活越滋潤啊,家里三個孩子都當了官,見到我,他很是激動,宰殺了家里的牲畜來款待我最後我離開的時候都是熱淚盈眶〞
「他現在被貶為民,陛下居然還去搶他家里的牲畜來吃這是不是有些太欺負人了?」
「無礙,我給他留下了錢財足夠買更多的牲畜了,況且,我也沒搶啊,都是他自願給的對了,還有個好玩的事情,他有個鄰居,哈哈哈,居然是過去那個只會算凶的巫,他大概是聞到了肉香,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我,嚇得臉色蒼白,只是喃喃著大凶,轉頭就跑〞
「召公的身體還算硬朗,家里的孩子也很孝順,他今年又開了兩處瓜田,還雇了些人來打理他的瓜園我看他靠著賣瓜發了財,我去的時候,直拉著我的手,說這賣瓜比當官有趣多
了掙得也多。」
季布輕笑了起來,「如此最好。」
朱蒙急忙驚醒,他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居然在一處醫館里。
他只覺得胸口有些疼,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記得先是一個老頭搶了自己的佩劍,然後他的同伙出現,然後自己就飛了出去是被人打了??對!乃公被搶了!!
他急忙握住了一旁的醫者,「我要報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居然有人敢明搶我的東西!我要報官!!」
那醫者看向他的眼神里滿是厭惡。
這樣的游俠,他幾乎天天都能看得到。
梁國就是太賦予了,導致出現了一大批無所事事的游俠團體,這些人平日里無惡不作,就是這個朱蒙那也不是生面孔了,被送到這里都有了四五次。
醫者都不用動腦子,就能想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大概就是這廝上路,看到一個外鄉人佩戴著好劍,然後就說對方偷了自己的東西,結果被過路的壯士給收拾了,他只是沒有想到,這朱蒙居然如此的無恥,計劃不成居然還想要報官?報官抓你自己嗎?!
「你莫要動彈你的骨頭都斷了,需要休息。」
「不是你先給我找官吏啊!!」「我被搶了!!!」
朱蒙激動的拉著對方的手。
醫者不悅的扯出了自己的手,「朱蒙對吧?我認識你,你就休要給我胡說八道,老老實實躺在這里,若是不願意,那就滾出去!自己去找官衙!!」
朱蒙只覺得淤血堵在了喉嚨,臉色通紅,這是什麼世道啊,我被人搶,被人打,這醫者居然都不願意為我報官??
他沒有再說話,只想著等自己的小弟們進來時再讓他們去報官。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兩人走進了這里。那醫者急忙行禮拜見,那兩人也回禮。
朱蒙一看到那兩人,頓時大叫了起來︰「就是你!就是你!!你個強盜!!還我的佩劍!!」
醫者冷哼了一聲,對著季布說道︰「您休要理會這廝,也不必賠償,這廝向來都是如此,欺軟怕硬,您打傷了他也無所謂,縣衙定然秉公處置」
季布感謝了醫者的好意,隨即坐在了朱蒙的身邊,看著他。
「我看中了你的佩劍,所以我要將佩劍帶走,我可以給你很多的錢財,土地,讓你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你將佩劍給我,如何?」
朱蒙打量著面前的老人,狐疑的問道︰「你有那麼多的錢嗎?」
「當然有這些都是建成錢莊的憑證你若是將佩劍給我,我就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
朱蒙看向老人掏出的那些東西,他當然是認識這個的。
他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那把佩劍,是我大父留給我的。」
「我不能拿來賣錢。」
季布搖著頭,「我只是覺得這把佩劍不錯,這把佩劍並不值錢,我給你的錢,可以打造幾百把,你現在過的也不好,若是有了這些錢財,就能過上好日子何以不賣呢?」
朱蒙還是搖著頭,「我家道中落,沒有能繼承父祖之威名,但是這把佩劍,我是不能弄丟的您就是給再多的錢,我也不能賣。
季布忽然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頭。
「好,既然如此,那這把劍,就先由我來保管了,等你有資格佩戴的時候,我再還給你。」
朱蒙有些生氣,「買不了就要搶嗎?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來替我保管呢?你拿著劍跑了,我去哪里找你??」
「說為你保管,我就一定不會私吞,我叫季布,等你覺得可以佩這把長劍的時候,可以來
找我。」「季」
朱蒙瞪圓了雙眼,他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季季公。」
季布的名聲在游俠里很是響亮,甚至比朱家還要響亮,從楚國到燕國,沒有人會不知道季布,這是游俠里的傳奇人物,朱蒙此刻只覺得渾身顫抖,腦子都是有些暈乎乎的,也是在這一刻,他猛地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搶走他的佩劍了,他的臉色變得赤紅,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您您說的對,我不配再佩戴這把佩劍,請您拿去吧。」
「我與你大父,乃是多年的好友你阿父將我當作長輩來對待唉,看到你這般模樣,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你大父雖然也是游俠,卻從不曾欺負他人,一生都在懲惡揚善,為人救急,自己生活的很貧苦,拿出財產來救濟貧苦的人,不顧及自己的性命,行俠仗義為什麼到了你這里,就變成了欺行霸市的惡徒呢?」
「這把佩劍,曾砍下多少女干賊和盜賊的頭顱?曾保護了多少賢人?你怎麼可以拿著它來對著良善人家呢?」
朱蒙掙扎著起身,跪在了季布的面前,他低著頭,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流著淚。
「我錯矣。」
季布平靜的看著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劍,遞給了他。
「這把劍且先給你保管,等你覺得自己有資格的時候,來找我,拿回你大父的佩劍吧。」
「記住,游俠的劍,是不能對準良善之人的。
當季布離開的時候,朱蒙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佩劍,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一旁的醫者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不由得感慨了起來,朱蒙擦了擦眼淚,很是鄭重的收起了佩劍,朝著那醫者行禮,「多謝閣下的救治我準備要離開了,錢我會派人送過來。」
「哈哈,算了,我也沒用多少藥,這就算是我自己幫你的好好做人,莫要辜負了季公的好心。」
「我知道了我回家之後,就解散那些兄弟們,我準備回齊國。」
「先祭祀了父祖,然後去求學早日拿回佩劍。」「好!!!」
「還不急著去齊國,你的傷還沒好全!」
劉長坐著車,看著身邊的季布,打量了一番,「您將佩劍送給那個游俠頭子了?」
「只是交給他保管,讓他拿去防身而已。」
「您那佩劍多值錢啊,要是我,直接拿上就跑。呂祿駕著車,再次搖起了頭。
季布認真的說道︰「此人雖然一時走上了歧途,但是我看他還是有些羞恥之心,若是勤苦向學,將來未必不能成為國家之棟梁。」
一行人緩緩朝著都城走去,剛剛接近都城的時候,梁國士卒早已排開了架勢,梁王劉恢站在道路邊上,踮起腳尖,正苦苦等待著自家的兄弟。
「長!!!」「陛下!!」
劉恢看到遠處的馬車,先是高興的大呼,隨即又急忙改口。
劉長大笑著兄弟兩人相見,劉長拍了拍劉恢那圓滾滾的肚皮,兄弟倆人也不管什麼禮法,直接勾肩搭背,甚是開心,而梁國的夫人們自然也是急忙去迎接皇後等人。兄弟倆此刻走在最前頭劉恢很是開心,「早听說你要來,我在這里等了很久很久,你怎麼現在才來呢?我足足等了你八天啊難道是道路上遇到了什麼事嗎?」
「哦,半路上看到有幾千個游俠想要搶劫一個老人,被我出手擊退了,我獨自上前,打的他們落花流水……
「哦,遇到了十幾個游俠是吧?」
劉恢還是很了解弟弟的,直接省去了夸張的成分。
「游俠的問題確實是困擾了梁國很久,不只是梁國,就
是周圍那些郡縣,也是為游俠的問題而頭痛…….對了,那個晁錯,不就是在治游俠嗎?還是你的舍人最狠啊,一直都隱忍著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重創游俠群體,將縣內游俠連根拔起,連我這里都有了傳聞.大量的游俠都開始從那邊逃往梁國……你的舍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
「恩??還有這事?」
「你不知道啊?晁錯最近可是辦了不少事啊,連郡守都被驚動,還給我寫信……說若是遇到緊急情況,希望能得到寡人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