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識的心情很是激動。
因為激動,他整整一晚上都不曾合眼。
妻起身為他準備早餐的時候,都是一副疲憊的模樣,不悅的說道︰「不就是要去兵學嗎?何以如此激動呢?良人是有軍功的太子心月復,封侯拜將都是遲早的事情,您又何必著急呢?」
程不識坐在案前,听到妻的話,頓時皺起了眉頭,「你個婦道人家能懂什麼?我雖然有軍功,可哪里能比得上朝中諸多名將呢?有唐國的李太尉,南越王,夏侯將軍等人來授課,我能學到多少東西啊,太子可是說了,一旦我完成了兵學的課程,就讓我親率一軍,封侯算什麼志向呢?當為太子殿下討伐天下諸多不臣,如那安息之類,這才是大志啊!有諸多名將來教我,你說我怎麼不激動呢?」
妻瞥了他一眼,罵道︰「您激動自己不睡也就罷了,何以折騰的我也一夜不睡呢?」
「咳,躺著頗為無趣好了,白日莫要說這樣的話,快快準備吃食!!」
程不識頗為嚴肅的說道。
妻一邊做著飯,一邊抱怨道︰「昨晚還對我百依百順,好言以對,神色如牛犢,怎麼天一亮,便開始對我呵斥了?」
程不識老臉一紅,「莫要胡說,我堂堂大漢將軍」
盡管言語上滿是調侃,可他的妻確實是很為他而感到開心,看著程不識大口吃著飯,她笑著說道︰「今日前往報道,可得多交些好友,你那些好友來拜訪你的時候,良人可都是板著臉,一言不發,弄得人家都尷尬離去,這次可不能如此對待同窗啊,要多與他們交朋友,這些人都是從各地前來的,與他們交流心得,對您定然是有益的。」
程不識迅速吃完了飯菜,得意洋洋的告別了愛妻,走出了家門。
今日是兵學要報道的日子,這第一批兵學的學子們,質量還是很高的,為了提高知名率和權威性,廟堂下令,讓各地,各軍都舉薦其中優秀的和有功勞的人才來兵學,作為特殊招募。而程不識,就是因為過去在身毒的功勞而很榮幸的成為了這第一批學員,他被太子所舉薦了,而李左車也沒敢拒絕太子,將他招募了進來。
兵學的校場其實還沒有修建完成,只是修建了一半多,里頭的各項設備並不完善,當程不識到達這里的時候,看到了很多同學,大多都是些年輕的面孔,這些人都聚集在這里,說著各種各樣的口音,他甚至還看到了一個身毒人,這身毒人滿臉的激動,操著一口不是很流利的雅言,正與周圍的眾人說笑著。
程不識在人群里張望著,卻也沒有看到什麼熟人,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一個年邁的老者身上。
那人的年紀看來著實不少,滿頭的白發,他站在距離學子們較遠的地方,身邊也沒有什麼人,程不識心里有些好奇,不由得走了上去。
「學生程不識拜見祭酒!」
程不識急忙行禮拜見,那人一愣,隨即苦笑了起來,搖著頭,「我並非是祭酒,是跟您一樣的學子。」
「啊??學子??」
程不識看著面前這個白發蒼蒼的人,心里卻開始嘀咕,不是說要四十歲以下的嗎??您這六十好幾了吧?還來這里求學???
「哈哈哈~~~」
有人大笑著走上前來,程不識一愣,轉頭一看,卻踫到了老熟人,急忙行禮拜見。
「秦君!」
來人喚作秦執,程不識當初出征身毒的時候,曾經與此人一同作戰,此人的作戰水平倒也不是很高,就是能說會道,好友很多,大家都挺喜歡這位好友眾多,又知道不少消息的年輕人,大家也沒有別的目的,就是喜歡跟這樣的年輕人交朋友,跟他阿父叫秦同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秦執又笑著拜
見了那位「老人」。
隨即對程不識說道︰「您可莫要輕視這位王公啊,他比我們是年長一些,卻也大不了多少就是為人老成。」
程不識驚呆了,這也太老成了吧??
秦執隨即說道︰「這次西庭國派他將胡王送來長安,其實就是為了表彰他的軍功,這位王公啊,有滅國之功,軍功卓著,可不能輕視。」
程不識大驚急忙再次拜見。
王君只是搖了搖頭,臉色很是平靜。
秦執跟兩人交談了片刻,忽然又看到了幾個相識的朋友,就笑著辭別了他們兩人。
王君打量著周圍,「這長安的變化倒是很大啊,這道路都修到這里來了。」
「哦?王君過去在長安當過差?」
這位王君微微點著頭,說道︰「最初,我是在山都侯王公麾下任職,就在長安擔任都尉,負責治安事後來嘛」
「後來如何?」
「就是覺得大丈夫得在邊塞建功立業,就上書自請前往西庭國。」
程不識的眼里有些敬佩,這個年頭,居然還有人自請前往西庭國??除卻商賈,幾乎沒有人是資源往邊塞走的,那里可都是被流放的人啊,能自願過去鎮守一方,這樣的操守,實在是令人敬佩啊。
程不識夸贊道︰「公已獲滅國之功,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志向,實在令人敬佩,可見,有志者終可成事啊!」
王君的眼里閃過一絲苦澀,他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重重的長嘆了一聲。
「您這是為何啊?滅國之功,尚且悶悶不樂?」
「君有所不知啊我是給夏侯將軍當副將夏侯將軍有兩位副將,另外一位不說也罷。」
「每次去打仗,我是死死盯著他們倆個,一刻都不敢松懈啊,這兩人都不知方向,一看到敵人,就是全速沖殺,壓根不管後軍什麼後勤之類更是不在乎,我是整日提心吊膽統籌大軍,您看我這頭發我說今年我三十有八,您相信嘛??」
程不識的神色有些驚愕,他打量著面前的王君,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跟著他們打了這一年多的仗,我是比打了十年的人還要疲憊啊」
程不識很是安靜的听著他的嘮叨,心里卻不由得對他產生了些憐憫,當副將也不容易啊,尤其是踫到了這麼不靠譜的主將和別將。
兩人正在說著話,大門緩緩被打開了。
就看到李太尉走了出來,看到是他親自出來,眾人急忙停止了交談,紛紛行禮拜見。
「諸位,雖說是學,可兵學與校場是沒有區別的,諸位想要進來,就不能再自持自己原先的身份,我知道諸君之中,有人是地方郡尉,有人是北軍大將,甚至是太子心月復可無論是誰,進了這門,就沒有區別,都是一般的學子,不能帶著僕人,不能享用,每日都要操練,每月只能外出一日,不許離開長安若是現在反悔,可以自行離去!!」
李左車嚴肅的說道︰「倘若是入門之後再想要離開,或者不遵守兵學之律,當以軍法來處置!!」
當然,並沒有人選擇退出,這可是最好的機會,他們都是耗費了心血才來到這里,怎麼會輕易退出呢?
李左車領著眾人走了進去,里頭還在修築之中,很是簡陋,還能看到那些忙碌的民夫和匠人們,噪雜無比,李左車對這些卻視而不見,便安排了甲士讓他們換取衣裳,領取身份牌,給他們安排休息和居住的地方等等。
程不識看到了同樣來這里求學的張夫。
只是張夫並沒有主動來找他說話,張夫那臭脾氣,跟誰都不合群,此刻
也是冷冷的站在眾人之中,眼里滿是對他們的不屑。
他們是按著尋常士卒的標配,一間寢室里共有六人。
程不識跟那位王君選擇了同一間寢室,同寢室的另外幾個人,都是從南邊來的,兩個來自楚國,一個來自吳國,一個來自長沙國。
眾人很快就相熟,有甲士給他們送來了文書。
並非是什麼兵法,卻是兵學之內的制度,密密麻麻的,簡直比行軍時的紀律還要多。
休息和熟絡了一天,次日啟,他們就正式開始了在兵學的生活。
如今的兵學,只有他們不到百人,據說在民間的考核還不曾結束,因此新生還沒有趕來,因為那些人還不曾趕到,課程不曾開始,他們只是開始了操練,也領取了不少的兵法,這些書籍都是李左車等人挑選出來的,他們分出了很多課程,將軍事領域進行了詳細的劃分,在拿到那些兵法書之後,眾人都開始了迫不及待的翻閱,其中不少兵法,在外頭是根本找不到的。
很快,那些通過考核的學子們也被送到了這里,這里的人數頓時暴增,而那些士子們,面對這些因為特殊渠道而進來的將領們,還是有些來自本心的畏懼的。
眾人到齊了,課程自然就要開始了。
而讓眾人感覺驚訝的是他們居然要開始從軍法開始學習,這讓這些將領們不以為然,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基礎了,可听到往後還要從最基礎的行軍布陣開始學習,他們就有些坐不住了。
「能否將課程分開呢?我們難道還需要去學習那些基本的東西嘛?我們誰不會呢?就是讓我們上去講述這些,都沒什麼問題啊!」
秦執將眾人心里所想的告知了李左車。
李左車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他平靜的看著面前的諸多學子們,「基礎的,反而是最重要的這些基礎的,可都是我們這些人整理出來的,既然你們說全部掌握了,那我就得考校一二了」
眾人都鼓足了勁,李左車問起了基礎的行軍,從三人行軍一直追問到了萬人的行軍,所詢問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包括開路修橋,設立營帳後勤做飯,把握前後軍間隔,不同兵種的擺放,駐扎位置,行軍方向的確定等等等等最開始這些人還能對答如流,可當李左車的問題變多之後,這些人的回答就開始磕磕巴巴,大家都沒有統一的回答,甚至彼此之間開始爭吵了起來。
程不識認真的思索著李左車所詢問的這些,這些最基礎的行軍,卻可以分成如此多的分類來講述,這是他過去不曾想過的,李左車所詢問的問題里,有一些是他自己都不曾去考慮過的。
可這不是最令人驚訝的,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位白發的王君,他就站在程不識的身邊,每當李太尉詢問的時候,他都能低聲說出自己的回答。
雖然不算太正規,可無論什麼問題他都能說出些自己的看法來。
這讓程不識很是驚訝,看來這些年的征戰,那位主將還沒什麼,倒是將這個副將給練出來了別的不說,就這行軍後勤什麼的,絕對是被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都形成了本能的反應。
行軍是由李左車來親自教導的,夏侯嬰則是教導他們平原運動戰,趙佗教他們山地戰,宋昌教守城戰甚至劉長都來了一次,教他們怎麼統帥騎兵打仗。
「找到敵人的將旗,然後沖過去!砍了對方的主將!!!」
當劉長講述自己的兵法的時候,全場只有張夫在激動的鼓掌。
此兵法深得張夫之喜愛。
然後下課後他就被李左車帶出去抄寫兵法去了。
趙佗甚至語重心長的告知眾人,皇帝的兵法只能听,做好防備他這類將軍的準備,自己卻不
要冒然采用,否則會出大問題,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用得起的兵法!想練這樣的兵法,可以先去舉鼎,要是能舉起來,隨便去練!
兵學如火如荼的為大漢培養著優秀的將才。
而太學里也並不平靜。
在這一年的冬季,太學里發生了一件大事。
說起來,這件事也頗為荒謬,有人在上林苑砍柴回來後,說在上林苑看到了麒麟劉長倒是不在意這個,可這在民間卻鬧得沸沸揚揚,儒生們認為,麒麟是仁獸,非明王不出,這象征著當今的天子乃是仁義的君王,故而有麒麟現世,應當將這一年記錄下來,讓後人明白這一年有仁獸出沒,乃是聖天子在世的鐵證。
黃老學派卻認為︰儒家信口雌黃,不務正業,以妖言惑眾。
兩個學派迅速開戰,發起了全面的辯論,就圍繞著聖天子。
最開始只是弟子們的爭辯,可漸漸的,諸多大家也開始輪番下場,雙方打的不可開交。
雙方的報紙更是極為激烈,黃老辱罵儒家是武最余孽,而儒家說黃老是不識王教,黃老說儒家編造祥瑞,儒家說黃老不敬聖王,這次辯論之激烈,是前所未有的,太學的火藥味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幾乎說出名字的大家們都參與了這次的辯論。
長老爺坐在厚德殿內,面前放擺著幾個大學派的報紙,吃著牛肉,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祿,你怎麼看啊?」
呂祿搖起了腦袋,「我看不明白,不過是鄉野的傳聞而已,何以吵得這麼凶呢?」
「哈哈哈,你個榆木腦袋,你以為他們是在吵麒麟?」
「他們是在爭奪話語權呢!」
「儒家這是在老二的位置待不住了,準備從黃老手里搶走話語權,又怕這樣的事情會激怒我,所以冠以聖天子的名義,只要我同意他們,紀念這一年,設立一個年號,那往後儒家就要開始在各個領域里與黃老爭奪話語權和解釋權黃老這是不願意被儒家反超,所以在全力反擊。」
呂祿皺起了眉頭,「黃老學派勢力極大,可現在,怎麼感覺被儒家打的焦頭爛額,無法還手呢?」
「黃老勢大,可儒家這些年里,人才輩出,憑借著當初叔孫通留下的啟蒙基礎,勢力大增,你看看民間出身貧苦的那些士子們,哪個不是學儒家的?黃老終究還是局限在這些貴人士子的身上,在民間的勢力早就被儒家給超過了」
「況且,太子還沒有出手,黃老才被壓制,若是太子和那些門客出手,儒家就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了。」
呂祿又問道︰「那太子為什麼不出手呢?」
劉長瞪了他一眼,「你們家的腦子都長我阿母身上了儒家說麒麟出現是因為朕這個聖天子,安那個豎子要是親自出來反駁,說我不是聖天子,那天下人如何看待他??自己否定自己的阿父?這不是大不孝嘛?他哪里敢出手?儒家還真的是厲害啊,就找準了機會,知道太子不敢出手,直接開始壓制。」
呂祿只覺得有些頭疼,「臣不太喜歡這些事情,想來就頭疼。」
「可這些事情很重要啊這是路線之爭,哪個學派勢大,廟堂的政策就會偏向哪個學派這還是挺重要的。」
「那陛下準備怎麼辦?要支持儒家?還是要支持黃老?」
劉長眯起了雙眼,「今日儒家說有麒麟象征著明王現世,朕若是認下了那明日,儒家要是說有凶獸,象征著惡王現世,你說朕要不要認?」
「臣明白了。」
「不過,儒家在啟蒙事上立下了很多的功,在民間的聲望也越來越大,對他們不能強勢鎮壓還是通過學問來解決他們的問題吧,我很厭
惡儒家搞這樣的東西,不讓他們講天命,他們就開始講麒麟了本以為黃老求仙就夠荒謬的,沒成想這儒家還更荒謬,哪來的什麼麒麟啊這樣吧,你稍後去找申培,告訴他,讓他帶著麒麟來見聖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