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得知劉鋹逃跑之後,向來儒雅隨和的他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因劉鋹行事過分,南漢朝廷的官員還沒來得及放下心里防線,對于自宮之舉,很是排斥抵觸。
潘美在興王府也有自己的眼線,故而他對于南漢的情況了如指掌。
依照道理來說,劉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劉鋹完全不依照道理出牌……
身為南漢的皇帝,他覺得興王府守不住想逃到瓊州,流亡海上,可以理解。
但是總得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吧?
是東山再起?
還是據島而守?
不管選擇什麼,最起碼要帶兵吧?
朝堂上文武要不要帶?
結果劉鋹是存粹的逃命,他讓心月復龔澄樞悄悄準備了十艘大船,只裝金銀財寶跟自己的嬪妃、兒子心月復宦官以及少量的皇宮護衛逃亡入海。
故而留下了南漢滿朝的文武官員一臉的懵逼。
皇帝不見了。
尹崇珂看著神色不定的潘美,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潘美大感頭痛,劉鋹這一逃跑,可留下了不小的隱患。
劉鋹再怎麼昏庸無能,都是嶺南的皇帝,擒拿住了他,嶺南其他地方只需傳檄而定。
現在即便傳檄,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潘美此番南下算無遺策,不想在最後給劉鋹的神仙操作,打破了如意算盤。
略一沉吟,潘美說道︰「先安撫興王府的官員,控制住韶州李承渥、吳懷恩等將官的家屬,然後派人勸說潘崇徹歸降。」
他頓了一頓道︰「我們此番南下,並沒有水軍同行。不方便出海尋蹤,你去找些當地的漁民,予以重利,讓他們幫著找尋劉鋹下落。」
「遵命!」
尹崇珂應諾去了。
前往韶州說降潘崇徹的是南漢的官員,叫周茂元,他是南漢的太常卿,負責嶺南的天文歷法。因不是核心職位,並未受到自宮逼迫。
他選擇暗通中原,存粹是對于中原的向往崇拜。
周茂元的父親叫周杰,唐末時任司農少卿,精通歷算、術數。他糾正了唐開元間天文學大家僧一行主持編寫的大衍歷數的差錯,並加以修訂,著成《極衍》二十四篇,是繼任袁天罡、李淳風之後,名動天下的玄學家、天文學家。
周茂元自幼受父親影響,歷算一道極有天賦,一直以來,自視甚高。
但隨著中原華夏數字的普及,術數飛速發展。
周茂元意外通過吳越習得中原術數以後,驚為天人,滿心都是對中原的向往,成為了一個身在南漢,心在中原的義士。
為了中原的一統大業,周茂元為潘美提供了不少的情報。
周茂元抵達韶州的時候,潘崇徹正在跟李承渥、吳懷恩商議破敵之策。
這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潘崇徹心知自己名義上貴為主帥,但李承渥、吳懷恩帶來的南漢禁軍,並不受他的控制。
但他利用自己情報的優勢,將李承渥、吳懷恩玩弄于掌骨之中。
潘崇徹將自己的兵安排在韶州城外,而李承渥、吳懷恩的禁軍居于城內。
四方所有消息,都經過潘崇徹的手,告之李承渥、吳懷恩。
離開了潘崇徹,他們便如瞎子聾子一般。
潘崇徹也沒有將他們晾著,時不時就將處理過的消息,告之他們,並且與他們商議破敵妙法。
潘崇徹一開始就定下了破敵之計。
他告之李承渥、吳懷恩,中原明白一路遠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銳氣不可抵擋。
李承渥、吳懷恩覺得有理,按兵不動。
然後劉保興慘敗溱水河畔,巨象軍臨陣投敵,英州失陷。
潘崇徹針對局勢,又做了一通分析。
然後表示「中原大勝之後,必然會乘勝追擊,攻打興王府。興王府經過朝廷歷代發展,堅不可摧,中原需就地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至少月余間不會有危險。我們可尋機截斷中原後勤,反攻英州,配合興王府將中原擊潰。」
潘崇徹再次說服了李承渥、吳懷恩,繼續按兵不動。
任由潘美攻取了興王府。
又一次的軍事會議。
李承渥、吳懷恩面如死灰,表情焦慮。
他們已經得到興王府落陷,劉鋹逃往海上的消息。
他們的家在興王府,這興王府落陷,家人都落在了敵人的手上。
他們帶來的八萬禁軍亦是如此,軍心已經開始動蕩。
潘崇徹老淚縱橫,悲呼道︰「千錯萬錯,皆是老夫之錯。現今興王府失陷,陛下逃往海外,生死不知。老臣愧對先帝,今潘美派遣周茂元前來勸降。老夫深受皇恩,願意與朝廷共存亡。欲殺周茂元祭旗,二位將軍,可敢與老夫一同效死?」
他義正嚴辭,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樣。
李承渥、吳懷恩皆是緘默。
吳懷恩雖是宦官,早年也是一員善戰之將,在劉晟麾下,他統兵攻楚,拔賀、昭,桂、連等十一州之地,但自從跟著劉鋹以後,沉迷享樂,已不復當年之勇,沉迷斂財,膽氣不在,懼死惜命,勸道︰「潘帥不必如此,此非潘帥之過。一切都是因禎王激進,貿然出擊導致了結果。若禎王能夠听從潘帥計策,按兵不動,焉有今日之敗。」
他們都很信服潘崇徹的全盤戰術,之所以造成今日局面,在他們看來全是劉保興跟劉鋹的無能導致的。
潘美一切算計都在潘崇徹的預計之中,是劉保興跟劉鋹壞了全盤大局。
吳懷恩不敢明說劉鋹的壞話,只能甩鍋于劉保興。
李承渥亦道︰「潘帥無須自責,今日情況,非潘帥之過。」
他猶豫再三,鼓起勇氣說道︰「不如應了周茂元所請,歸降了中原?」
潘崇徹意外地看了李承渥一眼。
李承渥、吳懷恩兩人,前者忠義悍勇,對于嶺南朝廷忠心耿耿,而吳懷恩貪婪惜命。
潘崇徹一直覺得吳懷恩更加容易松口,已經做好說服吳懷恩,襲殺李承渥的準備了。
不想最先提出投降的居然是李承渥。
其實讓李承渥心底亦在滴血,在韶州死戰到底,他不會皺一下眉頭。為了嶺南,他可以不惜生命。
可如今中原拿下了興王府,將他的家人都俘虜了。
這讓李承渥坐不住了。
劉鋹的腦殘理論是只要屬下願意為自己自宮,就不會顧及子孫,只為他一人盡忠。
可實際上呢?
那些無後的宦官不在此列,已經有了家室的人自宮之後,對于不可替代的家人會更加的關懷。
李承渥為了向劉鋹表忠心,割了自己的蛋。他知道已經無力生育,家里的兩個兒子是李家最後的血脈,對于他們更加的愛護。
李承渥可以一死,但無法坐視延續血脈的兩個兒子因自己而死,以至于李家絕後。
興元府的落陷,逼得李承渥在家國之間必須做一個選擇。
毫無疑問,南漢這個國家,不值得李承渥為之犧牲自己的家。
潘崇徹還待說話。
吳懷恩見李承渥率先提出了歸降的意思,也不藏著掖著,勸說道︰「潘帥,安有君王自己棄國而逃的道理?劉鋹此人庸懦,不能治國,嶺南百姓苦不堪言,不配為君。潘帥有大才,何必固守愚忠?嶺南本屬華夏,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可比秦皇漢武,潘帥不如擇木而息。」
兩人不知潘崇徹底細,居然反勸說潘崇徹歸順中原了。
潘崇徹見兩人言語真誠,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韶州這十萬大軍歸順,整個嶺南就再無像樣的力量能夠抵御中原大軍的征伐了。
雖然逃了劉鋹,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面對潘美的檄文,絕大多數的南漢官員都選擇了歸順。
即便有些愚忠的,不願歸順,也沒有動抵抗的念頭,而是棄官不干。
一個多月間,嶺南絕大多數的州府逐一回歸中原。
其中包括了崖州、瓊州、儋州、萬安州、振州這五州之地。
也就是說劉鋹並沒有逃到海南島,具體到了哪里,潘美也不清楚,只能如實將一切稟報。
羅幼度對于劉鋹跑了一事有些意外,得知緣由,也忍不住笑道︰「這叫什麼?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劉鋹這是成功用自己豐富的經驗,逃月兌了仲詢的算計。」
與潘美最要好的曹彬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曹彬問道︰「嶺南平定,仲詢不知何時凱旋?」
羅幼度詫異道︰「怎麼?想他了?」
曹彬作揖道︰「是有一些,主要還是惟德、惟固,常問他父親什麼時候回來。」
曹彬、潘美私交甚好,潘美出征在外,他的兒子便跟著曹璨、曹珝一起學習軍略。
羅幼度搖頭道︰「仲詢這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嶺南的情況與江南可不一樣。」
江南大部分地區經過多年的開發,已經月兌離荒蕪落後。
而嶺南沿海一帶,確實發展得極好,可山區依舊相對落後,窮山惡水之間,常有盜匪出沒。
並非派個官員就能解決一切的,還得靠兵威懾征討,等嶺南徹底穩定了,才能北歸。
針對嶺南的歸附,羅幼度廢除了南漢的興元府,將興元府改為廣州府,特設都督府,而潘美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第一任的廣州都督,負責嶺南的一切軍政事務。
表面上羅幼度讓潘美穩定嶺南局勢,實際上對于安南交趾也是存著點點覬覦之心的。
畢竟現在安南正在動亂之中,不分一杯羹,怎麼樣也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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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布海口。
陳覽看著面前侃侃而談的青年,心中感慨,說道︰「久聞先生博覽群書,富贍詞翰,所著詞句,堪稱嶺南之冠,今日一見,確實了得。」
陳守中是嶺南進士,潘美見其口才了得,特地任命他為使者,讓他出使安南拜會陳覽。
陳守中作揖道︰「在下原本自視甚高,可自拜讀李煜詞作,不敢稱冠。中原人才濟濟,天子海納百川,盛世已臨。」
交趾最初也在南漢的管轄之內,但是在三十余年前叛亂,本地豪族吳權叛亂佔據交趾自立為節度使。當時劉?封兒子劉洪操為交王領兵攻打,結果劉洪操不敵陣亡。劉?認為不祥,便放棄了收復交州,為日後的交趾獨立留下了隱患。
吳權成功從南漢分裂,自立為吳朝。
但吳權短命,還來不及坐穩位子,就得了重病,留下遺命,讓楊皇後的兄弟楊三哥輔助其子。
楊三哥篡位自封楊平王,控制吳權次子吳昌文等人,長子吳昌岌則出逃。
楊三哥並無威信控制交趾,使得交趾徹底分裂,地方十二個大豪強割地稱雄,互相混戰,故稱十二使君。
陳覽就是十二使君之一,而且他是最早反抗楊三哥的豪強之一,實力在十二使君中是數一數二的。
自中原南征以後,陳覽就一直關注嶺南的戰事,得知潘美率兵長驅直入,直搗興元府,覆滅嶺南劉氏政權,心底是又喜又懼。
喜是因為有機會回歸中原懷抱,這個時代的交趾豪門貴族都承認自己的根來至于中原華夏,能夠回歸華夏,是一大喜事。
但陳覽也知羅幼度的手段,他容不得國中國的存在。
陳覽擔心羅幼度會強勢介入交趾,從而讓自己的利益受損。
他想聯系中原,表示自己願意奉中原為主,但又擔心中原提出苛刻的要求,左右為難。
不想中原居然先一步派遣了使者來布海口,這一下讓陳覽悲喜交加。
幾番交談,陳覽意外發現如他所想不同。
中原天子似乎沒有收他們權的意思,反而承認他們的地位,只要他們能夠尊中原為主。
「果真如此?先生莫要誆我,羅天子的威名暴于山川五岳,四海八荒,老夫身處安南,亦是久仰大名。」
陳覽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陳守中,羅幼度的霸道是人所共知的。
陳守中作揖道︰「使君不聞因時而異?陛下才智我等無法揣測,對于安南局面,他是了如指掌。安南上下多化外之人,他們不服教化,若派朝廷官員治理,必生禍端。于此地,當以地方豪強治理,方能長治久安。故而使君不必過于擔心,他不但不會傷及使君,反而欲推使君為安南之首,協助朝廷,統治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