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阿里‧木薩風中凌亂的時候,高昌回鶻的獅子王已經領著折御勛、折御卿兩兄弟,穿越了蔥嶺高原。
高原上的溫度比高原下更冷一些,但獅子王的身體里就跟著了火一樣,竟有些悶熱。
他拉開了自己身上的白熊皮大襖,露出里面厚厚的棉衣。身為一國可汗,獅子王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因騎馬顛簸有些褶皺的衣服。
西域冬天寒冷,對于生活在當地的獅子王來說,早習以為常。他有一套天山白熊皮制成的大皮襖,穿在身上能擋風雪,即便在露天里,將整個皮襖一裹,自己縮在其中,都能控制溫度,美美的睡上一覺。
隨著天氣的轉涼,獅子王讓人從高昌送來了自己最鐘愛的白熊大襖,還特地為李處耘、耶律休哥等人準備了上好的御寒皮革。結果對方卻拿出了傳說中的棉衣,不只是他們將官能夠分得,便是他們高昌隨行的兵卒也是一人一套。
棉衣在大虞朝廷早就問世了,不過一直受到朝廷的管制。
因為棉花的生產力有限,羅幼度特地下令先滿足軍用以及漠北、東北的大虞百姓,故而西域這邊只聞其聲,不知何物。
穿著棉衣,獅子王只覺得自己最鐘愛的白熊大襖一點也不香了。以保暖而言,棉衣其實比不上他的白熊大襖,但白熊大襖重達三十斤,還硬邦邦的,穿在身上擱著疼,跟輕巧的棉衣比起來,滋味不可同日而語。
遠處一騎迎面而來,正是他派出去的斥候。
「報,前方十里外有一千敵騎,他們並沒有與我們正面交手的意思,正在向後撤退。」
獅子王熱切的說道︰「折帥,對方肯定想不到我們的速度會如此之快,來騎不會是阿里‧木薩的兵,八成是碎葉城葉護路德維希的親衛。此人最喜歡襲擾後路,別看對方後側,我料對方打的是迂回我後方,襲擾我軍後方輜重的意圖。」
折御勛微微頷首,蔥嶺高原地形崎嶇,輜重運送不易。此戰他們求快,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蔥嶺高原,在高原上打下一塊立足之地。如此也會導致一個後方不穩,喀喇汗國核心貴族皆是與華夏往來數百年的游牧民族,對于襲擊糧道這種戰術,自然不陌生。
得將他們吃掉才行。
折御勛暗暗琢磨,正想著如何調兵。
高昌回鶻的巴拉什自動請命道︰「折帥,我高昌回鶻受朝廷大恩,寸功未立,實在慚愧。末將便于此處長大,對于附近一草一木尤為熟悉,願為折帥掃平此患。」
之前還在質疑大虞的戰力,現在巴拉什卻是一副急于表現的模樣,深怕讓人看不起。
這短短三五日的大逆轉,讓這位頭腦簡單的猛漢徹底服氣了。尤其是隨著天氣轉涼,李處耘大方地贈送了他們所有兵士每人一套棉衣,恩威齊下,徹底讓獅子王杜絕了別的心思,全力支持,大虞朝廷的行動。
折御勛也想確定高昌回鶻是否真的鼎力相助,笑道︰「早就听聞大汗麾下的巴拉什勇猛勝過虎熊,有將軍出馬,再好不過了。」巴拉什得此贊美,一臉的喜意,高呼一聲,領著兵馬打馬去了。獅子王則繼續給折御勛介紹此地的情況,說道︰「這周邊數十里多是無險可守的小村小部,想要真正于高原上站穩腳跟,拿下碎葉城是唯一的法子。」
碎葉城!
折御勛眺望著遠方,好熟悉的名字,昔日唐廷安西重鎮,吾當為陛下取之,他爽然笑道︰「有一種說法,詩仙李白就生于此處。二郎可去查證一二,真有實證,可遣人修繕故居,宣揚我漢家文化,讓此地人知道兩百余年前,這里出了一個多麼了不得的大詩人。」
折御勛一副沒有將碎葉城看在眼里的模樣,好似碎葉城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獅子王卻沒有任何念頭,若在十日前,他必然覺得折御勛托大,可親眼見識了大虞朝廷神乎其神的攻城戰法,還有那聞所未聞的機械機動性,讓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
原來在李處耘、耶律休哥定下攻城策略之後,便在于闐西城外養精蓄銳,制作攻城器械。
大虞在羅幼度的引領下,數學、物理有了十足的進步,影響了方方面面的許多地方。其中攻城器械便是其一,隨著對力學的深入理解,讓大虞的攻城器械威力更大,更為精準,射程也更遠,還逐漸形成了一套統一的規格系統。
在制作的時候,工匠們可以采用分段施工的方式,並不影響效率,用時組裝,不需要時,就地拆卸搬運,避免了攻城器械過于笨重,運送緩慢的問題。
這也是大虞能夠在攻下于闐西城之後,短時間內將器械運至英吉沙,將英吉沙拿下的原因。
獅子王為大虞精妙的技術工藝震撼,但真正讓他鐵了心抱著大虞這條大腿的還是因為他目睹了大虞的攻城。
與他想象的不同,沒有尸橫遍野,也沒有慘烈的搏殺,有的只是震撼以及恐懼,發自內心的恐懼。
耶律休哥提出的熱脹冷縮的攻城之法,並不是單純的靠冷熱破城,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情。只是用冷熱交替之法,能夠讓磚石變脆開裂,從而獲得摧城的效果。
大虞攻城軍先仿佛投擲猛火油櫃焚燒城牆,然後以砲石襲擊,砸出裂口,以黑火藥灌入其中引爆,如此反復以極小的代價,將于闐城牆轟塌。
李處耘只是請獅子王觀戰,並沒有告訴他細節,而且攻城的時候,還是在夜晚。
獅子王眼中看到的是沖天的烈焰,耳中听到的砲石轟擊城樓的聲音以及火藥爆炸的巨響……
他根本就不知什麼情況,只是在如此壯闊的情形下,目睹了于闐城牆的倒塌。
英吉沙的情況更是如此。
英吉沙的守軍還未反應過來,就讓猛火油櫃、砲石、火藥的輪番攻勢打得猝不及防,轟然倒塌。
這個世上並沒有無敵的戰術,可一套有效合理的全新戰術打法問世的時候就是無敵的。
敵人沒有模透其中奧秘,不知怎麼應對。
如果說獅子王一開始是披著羊皮的狼,在大虞毫無作為的時候,微微翹起了嘴角,露出了一點點的白牙,現在就是一條忠犬。
在西域這個地方,有實力才能讓人信服追隨。
龍護將頭盔掛在馬鞍上,任由漆黑打卷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膀。他仰望天空,浮雲正在飛快地聚合,身旁的兵士正縮在山丘的背風口休息,憑借著堅硬厚實的皮革以及一身浩然正氣抵御天氣的嚴寒。看著瑟瑟發抖的兵士,龍護用力搓著手,讓自己更加暖和一些,心里直罵娘︰「這個時候進攻,天殺的虞人不怕凍的?」
龍護乃西域小月氏的後裔,早年還是焉耆國的王室成員,現在已經沒落為一個小貴族,跟著碎葉城的葉護路德維希討生活。
因熟悉地形,受命襲擊後路東方虞軍後路,襲擾對方糧道或者攻城器械。
他眉頭緊鎖,面容有些陰沉。
這一仗不好打。
任誰也想不到東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不不打,一打直接殺上了蔥嶺高原。
他們的防線設在英吉沙,碎葉城非但沒有設防,甚至連一號人物葉護路德維希都讓阿里‧木薩請到了喀什噶爾去參加冊封大典了。龍護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親自帶兵襲擊虞軍後勤,以求減緩對方的行軍速度。
寒風卷過連綿起伏的丘陵群,只要繞過這片丘陵,就能迂回至虞軍後方。
見時候差不多了,龍護高聲道︰「都起來活動活動筋
骨,別僵了,我們繼續趕路,夜里在克孜山里休息,到時候可以生活取暖,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現在不敢引火取暖,煙霧會暴露他們的位子。唯有在夜里借助樹林跟夜色,才能避免暴露行蹤。
隨著他一聲令下,千余輕騎繞著丘陵而走,隨著一道大彎,眼前豁然開朗,起伏的丘陵已被拋在了腦後,在前方是一片山腳草地,不過已經是入冬時節,草地干癟,露著黃黑色的土地。
龍護大喜道︰「快,入了山,就能好好休息了……」
他剛剛率部進入草地,斜里奔來一騎,急促的馬蹄聲和喊叫聲一並傳入了他的耳朵。
「龍軍主,有一支騎兵隊正向我們殺來!」
龍護坐在馬背上搖搖欲墜,一臉不可思議,可瞬間他腦中閃過一個人名「巴拉什」。
他跟巴拉什身處相鄰的兩個部落,這里是他們少時玩鬧之處。只是後來喀喇汗王國強迫國民改信大食法,巴拉什與他父親領著部落投奔了高昌回鶻。
果然!
隨著馬蹄聲的響起!
遠處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迫近,為首一人依稀可見,正是昔年摯友。
龍護不容多想,高舉著彎刀,大喝︰「我們一路遠來,體力消耗過甚,此刻後撤,只會讓他們咬住,直到沒了力氣,任人如羊羔一般宰殺。想要活命,不如跟隨我拼死一戰!」
這千人隊的對決,沒有什麼可行的戰術戰法,有的就是視死如歸的血氣。
雙方連交談都不曾有,撞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