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在冬月初一的夜間悄然而至。
一大早,蘇挽秋推開門,看到大地一片銀裝素裹,立刻就興奮起來。
天上雪已經停了,沒有風,倒不是十分寒冷,于是吃過早飯後,她穿上棉襖棉褲,系好圍巾,戴上耳套和棉帽手套,又在腳上套了雙柳氏才做好的棉鞋,和家里人招呼一聲便往村子外跑去。
村子西邊有一片沃野,再往西是大片山林,一條約莫兩米寬的河水將村莊和田野分割開來,此時河水凍得結實,已經有不怕冷的孩子在上面滑冰車打雪仗了。
「瑞雪兆豐年,但願明年我的甜菜和大豆可以雙豐收。」
沿著田野走了半天,甚至還在山腳下看到一只覓食的野兔,蘇挽秋玩心大起,追了半日沒追上,她也不在意,拍拍身上落滿的雪,往回家路上走去。
上次沈元熙他們送的兔子,就那麼炖著吃了,好可惜,不過那會兒家里油也不多,等今年秋天大豆收成了,一定要多做幾桶豆油,再攛掇哥哥和雲海雲陽他們多打幾只兔子,做兩鍋冷吃兔。
心里盤算著,很快來到河邊,蘇挽秋走上拱橋,忽覺對面站著的人有些眼熟,定楮細認了認,她不由驚呼一聲︰「鐘老板,你怎麼會來這里?」
「咦?三姑娘。」
鐘老板轉過身,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這里蘇挽秋就疾步下了小橋,來到鐘老板面前,詫異道︰「您是……在這邊有親戚?」
「不是,我有個舅舅在金寶村,離你們大概五里地,我昨天過來舅舅家小住,今天沒事就溜達著來到這兒,想著看看長出甜菜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在金寶村前後轉了好幾圈,都沒發現有甜菜,我舅媽也說牛皮菜只有你們五豐村有,可見這里是塊寶地啊。」
蘇挽秋沉默下來,過一會兒方輕聲道︰「鐘老板還是舍不得糖坊吧?」
「舍不得?」鐘老板面色一僵,但旋即哈哈干笑兩聲︰「怎麼可能?我有什麼舍不得的?何況五百兩銀子,我那糖坊連帶著雜貨鋪,加一起能賣三百都算好的了。」
說到後來,聲音逐漸低沉下去。蘇挽秋嘆了口氣,抬頭看著四野茫茫,搖頭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知道鐘老板對糖坊灌注的心血,每年只能求京城那邊的運輸隊搭點甘蔗,重金購買,若不是真心愛這一行,誰受得了這樣天長日久的磋磨。」
鐘老板不說話了,好半晌,忽地苦笑道︰「我從小家里窮,爹娘將我送去做學徒,恰好就是送在一個糖坊里,我跟著師傅做糖,一做便是二十年,因我勤快,所以攢了些本錢,回來大興縣開了昌吉糖坊,一開始不賺錢,沒奈何才開了雜貨鋪,之後生意漸漸好起來,雖不足以大富大貴,倒也頗有盈余。可以說,我這大半輩子的日子,都是糖給我帶來的,先前姑娘送來甜菜,我滿以為可以大干一場,只是……人算終不如天算啊!」
蘇挽秋有些難過,她心里是替鐘老板抱不平的,只是對此她也無能為力,因不由遷怒到方雪松身上,咬牙道︰「你說方少爺也是,放著好好的榮親王小舅子不當,非要開什麼糖坊,這不是添亂呢嗎?他懂什麼制糖?」
鐘老板呵呵一笑︰「倒也不能這麼說,方少爺不懂,自然有懂得人替他打理,且以他的身份,無論是將這糖坊發揚光大,又或者推廣甜菜,都遠比我容易。只要三姑娘能夠將甜菜種植成功,日後我北方諸省,便再也不用仰仗南方的甘蔗,制糖產量會提高一大截,或許到那一天,糖再不會是達官貴人們才能吃得起的稀罕物,連鄉村孩童逢年過節的時候,都能吃上各種甜甜糖果,那該多好啊。」
「鐘老板的胸襟格局,當真令人佩服。」
鐘老板擺擺手,笑著說道︰「可擔不起姑娘這夸獎,我一個平民百姓,有什麼胸襟格局?不過是看多了百姓們的日子,有感而發罷了。」
「那也令人佩服。」蘇挽秋認真說道。
兩人沿著小路往村里走,蘇挽秋往山腳下一指︰「我的甜菜就是在那邊挖得,離我們家很近,這甜菜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長,去年秋天,附近能挖的都被挖遍了,今年若只靠野生甜菜,一千斤也未必有,單看種出來的產量了。「
鐘老板笑道︰「我看姑娘信心十足的模樣,想來這甜菜產量不會太低。」
蘇挽秋點點頭︰「未必有我想象中高,但最起碼,種出來應該不成問題。」說完又振奮道︰「方少爺不過是來大興縣靜養,忽然興起,又或者覺得甜菜新奇,才要開糖坊,究竟他的志向也不在此處,鐘老板耐心等待,過個一年兩年,我的甜菜種好了,你再另開一家糖坊,想來他也不會在意。」
「這樣……好嗎?」
鐘老板大為意動,只是神色間仍有猶豫,只听蘇挽秋笑道︰「怎麼不好?難道他方少爺還能壟斷了北方的制糖業不成?他是榮親王小舅子,真敢壟斷一個行當,朝臣們不會眼睜睜看著的。我雖是百姓,卻也知道,朝廷不許官員勛貴與民爭利,雖然這不過是一紙空文,但有這個禁令在,那些達官貴人就總有顧忌,沒看他們的產業大多都是暗地里經營嗎?如此,方少爺若壟斷制糖業,不啻于把自己豎成靶子,由著朝臣們口誅筆伐,更會連累他姐夫榮親王,他是聰明人,斷斷不會做出這樣事來,所以鐘老板只管耐心等待,一定有機會讓你重操舊業。」
鐘老板震驚看著蘇挽秋,好半晌方肅容道︰「姑娘還只說我胸襟格局,我看您這份見識才是無人能及,便是那些書生學子們,雖言必稱江山社稷,百姓民生,朝廷官員,帝王皇子,卻未必有你看得透徹。」
蘇挽秋搖搖頭,只說過譽,心中想得卻是︰那我可不是要強一些呢,書生們要身體力行思考半生的事,是我從小就在課本上反復學習的,長大了還有那麼多穿越權謀小說可看,再沒這點見識,我該向穿越大神負荊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