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落葉寂寥,紫禁城之北,華蓋龍 、迤邐逾里的天子鹵簿,正朝著玄武門緩緩行進。
鹵簿既為天家出行儀仗,其中必然少不了皇帝專用的玉輅;一個頭戴十二瓣金絲燕弁冠的年輕面龐從玉輅內探出,將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煤山上。
睹景思史,他心中不由地想起了三個甲子前,自縊于此山上的前明崇禎皇帝,感觸自己的處境同樣不妙,面上隨即籠上一層愁雲。
如何不愁?
先皇駕崩還未滿兩月,兩宮太後便迫不及待地勾連朝臣發動政變,將朝中欲「效泰西革新」的顧命大臣一網打盡,而諸位顧命大臣中唯一聲援他親政的皇叔秦王,也被牽連其中,舉家見誅。
如果說朝政被垂簾听政的太後把持,是這小皇帝心中的遠慮,那他身上的秘密疑似被身邊之人窺破一事,就是其迫在眉睫的近憂了。
事情的緣由,還是得追溯到之前那場政變上——秦王府被抄家除籍,小皇帝不忍秦藩絕嗣,便暗中收留了秦王幼子,將其匿在宮中扮做假太監。
可這被更名為李雲棠的秦藩遺孤,卻像識破了他的秘密一般,數次做出反常的舉動……
想到此處,小皇帝抬頭望了望玄武門,見門樓上漸行漸近的重檐廡殿頂,眼中的神色愈發堅定,心里也終于有了抉擇:
「李雲棠,如若你據實交代,朕或許會饒你性命;
可你若是隱瞞推諉,就別怪朕心狠手辣,斷了秦藩一脈的香火;
茲事體大,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而後小皇帝收手放下了錦帷,將身子縮回玉輅之內,靠在坐榻上開始閉目安神。
御駕過了玄武門,隨行的侍衛都在宮城之外止步,年輕的天子也換乘了肩輿,由十幾個親信太監抬著往乾清宮去。
一里上下的路程,須臾的功夫便至。
小皇帝叫停了肩輿移步下地,立在了乾清宮主殿的漢白玉台基之前,輕吸了一口氣後,拾級而上。
剛一進殿,他便瞅見了宮內假意打掃、實則在金磚地面上偷閑的李雲棠,隨即喝道︰
「李雲棠隨朕而來,其余宮女太監都退到乾清宮玉階之下,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殿!」
話音未落,小皇帝饒有深意地望了李雲棠一眼,接著加快腳步向內里走去。
聖上口諭都下來了,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忤逆,不約而同地退了下去;可被單獨點名的李雲棠,一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他可不是真正的秦王遺孤!
原來的那小子在進宮後不久,就不明不白地死去,自己則機緣巧合,自後世穿越而來。
因此,李雲棠心中不由地泛起了嘀咕:
「我是猜到了皇帝身上有一樁秘密,已經刻意避讓了。難道這些避讓的舉動,反而令這小皇帝生了疑心,進而懷疑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自己可算生動地詮釋了一回,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雲棠無暇多想,他怕再耽擱些時間,皇帝心中的疑慮更盛,于是忙不迭地跟隨天子的腳步,入了乾清宮內的一處暖閣。
在他後腳剛剛跨過閣門之際,皇帝的聲音又傳到了耳畔:
「把門給合上,關緊些!」
這句話語速極快,暗含慍怒;听得李雲棠心中「咯 」一下,意識到自己真的遇上了麻煩,但他手上卻不敢怠慢,趕忙關上了木門。
可等李雲棠回頭之時,卻感覺額頭上忽地一涼,像是有根金屬管子頂在了自己腦門上。
他抬眼看去,竟有一只手銃抵在了自己前額,而手握火銃的小皇帝臉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滿面冰冷。
李雲棠登時感覺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直貫天靈蓋,被驚得不敢輕易動彈;他只能強做鎮定,連聲討饒:
「皇爺、皇爺饒命!」
「饒命?」
小皇帝絲毫沒把李雲棠的求饒放在心上,反而用右手拇指將火銃的擊錘往後輕輕一撥,讓手銃可隨時擊發,接著續道:
「你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東西,叫朕如何饒你?」
「不……不該知道的東西?」
李雲棠心里大致知道皇帝所指何事,但他估模著自己說出來怕是落不到好,因此嘴上還是裝著糊涂:
「奴婢愚鈍,還請、還請皇爺明示。」
小皇帝已然失去了耐心,連話也懶得回;直接將食指伸入火銃下方的扳機護環、搭在了金屬扳機之上。
這時李雲棠才發現,皇帝所持火銃的擊錘上沒有燧石,但是銃體上卻有一個不起眼的火帽。
他瞬間反應過來,這不是燧發槍,而是更為先進的擊發槍!
先前李雲棠還想著,燧發槍有些許的射擊延遲,自己要是在皇帝開槍之前上去奪槍,或許還能在子彈出膛前將槍口朝向推往別處;但這擊發槍可是扣了扳機便射出彈丸,自己的設想絕對不可能完成。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李雲棠只得嘴上服軟:
「皇爺息怒,奴婢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同時他的大腦飛速轉動,思考著看能不能用其他事情糊弄過去。
見李雲棠終于松口,小皇帝也將食指從火銃的扳機上移開,不過他一雙眼楮卻還是緊緊地盯著前方,神情未有絲毫的松懈。
「啟稟皇爺,奴婢不該私自翻閱皇爺書架上的《太祖實錄》;若是被其他太監看見了,此等逾禮之舉定會給皇爺增添煩惱……」
話還沒說完,小皇帝腕上突然發力,手中火銃杵著李雲棠的腦袋、徑直磕在了後面的閣門上,他同時低聲喝道:
「還敢顧左右而言他,真當朕救了你便不敢殺你!」
命懸一線之際,李雲棠心中大駭,只能倚著殿門勉強不讓自己倒下,其後背更是冷汗直流,片刻之間便將貼身的中衣都給浸透了。
但即使如此,李雲棠依然緊咬牙關,不肯吐露半個字;只因在他的認知里:這個秘密若是不說出來,或許能相安無事,如果點破了,必有性命之虞!
見眼前的假太監油鹽不進,小皇帝握銃的右手反而有些猶疑,真到了該開火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太下得去手。
就這樣僵持了半炷香的時間,小皇帝突然靈光一閃,想出了另一個逼供的主意。
于是他手持著火銃自李雲棠的額頭處往下緩緩移動,途徑咽喉、胸月復、肚臍,最終停在了李雲棠臍下三寸的要害,繼而自言自語道:
「命只有一次,就算後悔也沒得說了,還是先對你略施小懲,給你個反悔的機會罷。」
說完,小皇帝又將食指搭在了扳機上,眼看就要開槍。
「別!」
「我說!」
「我什麼都說!」
李雲棠沒想到皇帝居然如此陰狠,居然以閹了自己作挾,腦海中登時就打消了寧死不從的念頭,口中更是連呼三聲。
而後被拿捏住命門的他,在小皇帝的注視下緩緩地開了口:
「我知道……」
「皇爺其實……」
「是個女人!」
最後四個字一出,小皇帝的瞳孔陡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