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風岩上空,驢子馱著病懨懨的山獾,不時探頭打量下方陰寒氣彌漫的峽谷。
它心情越發焦躁不安,就在觀主下去不久,蜷縮躺在岩石上被制住的卞正峰,突然翻滾掉落峽谷,快到驢子沒反應過來。
它只看到卞正峰最後的表情很恐怖, 眼珠子翻白幾乎凸出眼眶,面孔漲得青紫,像是被無形的手指給掐住脖頸又呼救不了,那是頻死不能掙扎的絕望。
眼睜睜看著卞正峰石頭一樣砸在側邊的岩石,發出沉悶聲響又撞上另一邊石壁。
血肉之軀一路踫撞,不幾下成了殘破不堪的零碎。
驢子飛速追下去十數丈,有蒙蒙霧氣自下往上突兀卷來,它施展落雷術狠狠劈了幾道雷光,撼不動來勢洶洶嗅著有鬼氣的黑霧,眼見要陷入前後合圍的霧氣之中,它不得不馱著山獾返回空中。
觀主擅長捉鬼、超度,見識過觀主在鬼崽嶺超度多如飛蝗鬼群的大場面,先前它還不怎麼擔心,以為觀主湊巧發現一窩潛匿鬼物,在做法度鬼。
以觀主的本事要不久便會上來。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太陽偏移到現在日落西山,仍然不見觀主從下方幽深谷底出來。
它焦急徘徊,前面幾次想返回州城找雲秋禾搬救兵,又一次次克制住,擔心壞了觀主的事,畢竟有兩個大宗門修士死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雖然不是他們親手誅殺,觀主不在說不清, 反而可能給觀主和仙靈觀帶來大麻煩。
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它幾次謹慎飛下峽谷,到一半便遇到鬼氣驅逐,有兩次差點被陰險的鬼氣困住。
到此時驢子再也忍不住,扯起嗓子嘶叫幾聲,往北方飛去。
暮色里,秋風蕭瑟,黃葉飄零。
驢子滿心惶恐無處話淒涼。
山獾用爪子輕輕梳理驢子背上的毛發,安撫驢子老爹的不安情緒。
驢子突然想起,它挎簍里還裝著一包證物,忙又折返回,連同破爛的簍子一起扔進越發陰森幽暗的峽谷,打死它都不會承認與那兩個該死的蟊賊有干系。
它相信觀主不會有事,只是被群鬼困住了。
再次往北方飛去。
「閭子進,回來!」
一道黑影從峽谷裂痕飄然落到岩石頂上,輕輕喝了一聲。
「觀主……你可算上來了,真個急死我了……」
驢子听得熟悉的聲音,心情激蕩,大喜著在空中猛然甩臀轉身,差點將背上的山獾丟出去,虧得山獾緊緊抓著兩撮毛***得尾巴和身子騰空飄起左右晃悠。
「咦不對, 你不是觀主!……你敢冒充觀主!」
從大喜到大驚的驢子,看著七八丈下方的岩石上,站著一個薄霧環繞的身影,十多道雷光劈頭蓋臉砸了下去。
它嗅到了濃郁的鬼氣和陰寒氣,其中有不多的觀主氣息。
不好,觀主讓鬼附身了,雷術能驅逐鬼祟。
張聞風哭笑不得,罵道︰「閭子進你是皮子癢,欠收拾是吧?連觀主也打。」
他身上浮現暗青和綠光波紋,輕易化解驢子劈下的雷光。
道道雷光扭曲著泄入腳下地面。
驢子背上站穩的山獾,四肢一蹬,徑直撲了下去。
張聞風伸手接住「呃吱」做驢叫的歡快山獾,將山獾放到地面翻過來撓癢癢,瞥一眼訕訕降落的驢子,道︰「還說自個鼻子厲害,我看你啊,鼻子上的本事不如閭歡多了。」
「呃……我這不是謹慎著怕觀主你吃虧,給你幫忙嘛。」
驢子見到觀主放出護身光紋,便知道打錯了,那是由生機木氣催動的寶物,鬼祟之類即使附身也避之不及,不可能使用,忙岔開這個讓它丟驢臉的話題,問道︰「觀主,你身上氣息……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即使熟悉的人看到,也不敢與觀主相認。
觀主一身鬼氣太純正,裝扮鬼物不用額外化妝,走出去保證人人喊打。
上前用蹄子輕輕一磕踏岩石,嚇得山獾趕緊爬起身溜去一旁。
張聞風拍了拍手,站起來,聲音中透著幾分無奈,道︰「你帶著閭歡回去,我得在此地待一些時日,有些首尾沒有解決,麻煩有一些,不過問題不大。」
從袖口模出一封信和一本冊子,裝了些銀票和物品在袋子里綁到驢子背上。
「我給二師兄和岳師姐寫了信,具體什麼事情,你回去問他們。這本《九霄攝山五雷術》你可以修煉了,記住一點,修為是根本,多磨礪心境。」
張聞風拍了拍驢子背脊,又有些不放心道︰「這個月底我肯定回不去,師姐想破境,她心性有破綻,我擔心她過不了心底一關……」
停了下來,有些話不宜多說,他若能回去,或許有取巧法子。
驢子問道︰「可有法子能幫她?」
「心病還需心藥治,算了,你別與她說這些,免得未戰先怯有心結,讓她自己闖吧,即使第一次破境不成,今後還有機會,讓她知道破綻所在,不是壞事,早晚都要解決,趕早不趕晚。」
張聞風也想通了,他不能事事都幫同門解決。
揮揮手,讓驢子和山獾趕緊回去。
他不能在外面多待。
驢子看出觀主身上鬼氣翻涌,氣息不穩,忙叫道︰「觀主,我能常來這里看你嗎?」
「選夜間,最多一月來一次,別叫人看到。」
張聞風留下一句,飛身往峽谷縱落,眨眼間消失不見。
驢子悵然若失,觀主遇到的麻煩看來不小,讓它憂心忡忡,難道應了老瘸子掛在嘴邊的一句江湖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啊呸呸,大吉大利,……觀主吉人天相,沒事的。
馱著山獾很快飛入西邊夜色。
誰都沒有提及掉落峽谷摔得粉身碎骨的兩個劫賊,已經不值一提。
張聞風再度回到後山谷底,環視空蕩蕩只留下些許骨頭、器具零碎的鎮魂殿小天地,揮手間,彌漫在峽谷處的鬼霧收斂無形,他需要在此地塹伏一些時日。
莫夜從鎮魂殿大門走出,頭頂簪著一朵水晶般透明的精致白花。
先前將所有鬼物送入冥域,忙完之後,莫夜便出現在此地,兩人還交談了幾句,是莫夜提醒驢子要離開,張聞風才匆匆上去一趟交代一些事情。
張聞風內視識海,他的神通沒有增加,新出現的古卷仍然模糊不清。
將那麼多前人沒解決的大小鬼物一股腦粗暴送去冥域,免得為禍人世間。
忙前忙後的,難道不算他功德嗎?
忒不講究啊,不就是送去一堆牽扯復雜、業果糾纏不清的五百多年前的麻煩,冥域不就是專門管這個嘛?小氣!
「莫夜,真沒有其它更快的法子,消磨掉身上鬼氣,解決我走不出這座山頭的問題?」
「有啊,很多,比如我隨手就可以收走青銅燈,收掉你身上微弱的鬼氣。」
「那算了,不敢勞您大駕。」
張聞風笑著搖頭,他現在比莫夜更像冥域來客,當個勞麼子鎮魂殿判官,好處沒落到一點,惹了一身見不得人的鬼氣。
在這片隔絕外界的小天地里,莫夜已經與他說了,許多她能提前看到、能輕易做到的事情,不能說、不能做,她是看客身份,不便輕易插手陽世間事情,否則會將事情往復雜、危險方向引帶。
有一句老話,叫越幫越忙,盡幫倒忙。
莫夜非常享受這種造出來的類似冥域環境,她臉上多了一絲笑意,道︰「其實對你來說,做個鬼修,條件得天獨厚,境界和修為提升比你在人世間掙扎,不知快了多少,有這件冥器,可以讓你在冥域當上真正的判官,短時間內實力超強,你不認真考慮考慮?」
換一個人,她何必說這麼多。
張聞風趕緊搖頭,對這種好事敬謝不敏,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人世間的精彩對我來說,才剛剛開始。莫夜,麻煩你指點我怎麼煉化身上的鬼氣吧。」
他道心堅定,不為任何外物所惑。
若是莫夜三言兩語能夠讓他改弦易撤,放棄大道,他也走不到這一步。
他當上鎮魂殿判官,完成了前人的托付,這座青銅燈便是他得到的報酬,用莫夜的話說,一座小天地重器,這筆買賣怎麼樣都劃算。
現在的麻煩是他與青銅燈之間已經通過神魂聯系在一起。
他不肯接受鎮魂殿的寒氣灌注提升修為,搬不動這麼大的寶物,等若他被困在此地出不去,什麼時候能夠消磨掉身上的鬼氣,他就什麼時候可以走出去,在陽光底下見人。
短時間內,他是不奢望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