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閉關多時的土從洞府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長大一圈胖乎乎的山獾,一人一獾沿著只剩潺潺流水的小溪走來。
陽光照灑在山獾身上,棕褐色的毛發閃爍絲絲金色光澤。
胡羌兒從山坡樹梢飛來,腳下踩著他心愛的木劍,高興打招呼︰「土先生,您出關了。」
他的本體完全扎根仙靈山,汲取到渺渺山根水運的滋養,周圍一帶方圓五里的細微動靜,只要他醒著,都瞞不過他的感知。
土刻板的臉上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對于山精樹魍他一向親和。
他身周環繞著一抹細細金光,縷縷光華此起彼消,陽光下,似一束流動不息的無形光網,變幻莫測,光彩斑斕。
動作遲緩,顯得懶洋洋的山獾趁著胡羌兒從空中湊近的時機,它突然惡作劇起跳,露出尖銳牙齒張嘴咬去,嚇得膽小的小魍精尖叫著御劍拐彎躲閃,往空中飛掠而去。
山獾張牙舞爪跟著飛起來追鬧。
「閭歡,你晉級二階了?……來追我呀,來追呀。」
小魍精咯咯笑著上下翻飛,靈活無比繞著笨拙飛行的山獾繞大圈子,不時還伸出小手賤兮兮撩撥一下,雙雙追逐往林子方向跑了。
張聞風從麥田走來,山獾能夠晉級二階,他一點都不感覺驚奇。
山獾這半年幾乎天天待在土靈洞府,蹭著土靈修行時候吐納出的土行余息,與土靈之間結下了深厚的香火情,不知吃了土靈多少瞧不上眼的低級資源,修行速度能慢才是怪事。
那一身金屬色澤的毛光水滑,都是吃得溢出來的外象。
仙靈觀又添一員大將,幸甚至哉!
兩人見面,話語不多,土要勾起談興,才會滔滔不絕,平素相處沉悶得很。
從袖口取出一柄金色小劍,長約五寸,兩指頭寬,輕巧縴薄仿佛透明,有道道流光往復,神秘玄妙,土將手一放,流光一閃在空中快速轉圈,緩緩懸停在張觀主身前數尺,顯得非常靈性。
「還只是化虛飛劍雛形,我教你用神識和精血祭煉,將飛劍收攝在體內,每日早晚用木火祭煉刻鐘,以身體為爐時時淬煉,必須得溫養成熟方能取出驅使,否則前功盡棄,飛劍的靈性大打折扣。」
土叮囑幾句,傳音傳了一門祭煉飛劍的法門。
他其實不算純粹的妖,他是土石汲取天地靈氣和日月光華,加上無上機緣成就的靈魅,沒有實體形態,通過時間積累慢慢修煉有成,開悟好幾種天賦神通,後面再接觸人類、妖修,學會許多旁門法術和陣法。
他傳授給張觀主的是一門道訣,在道家地盤混得久了,多少會一些。
張聞風拱手感謝,坦然接受好處,劃破右手食指螺紋正中,擠出三滴精血滴落在微微浮動的透明飛劍表面,食指在五行中屬木,主肝膽,主魂,于他而言,精血承載不一樣的魂意。
隨著他手掐道訣用神識裹上飛劍祭煉,三滴黏稠精血迅速滲透劍身各處。
約刻鐘,飛劍透明的劍身多出絲絲淡紅,祭煉完成,感受著他與飛劍之間的隱蔽神魂聯系,張聞風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土道友,這柄化虛飛劍,能在上面繪制符紋嗎?比如能增強神魂溝通的‘靈牽一線符文’。」
土瞥了一眼,他身上那抹劍氣光芒收斂無形,道︰「化虛飛劍‘以純為美,以氣為佳’,用身軀為爐淬煉的目的,是怯除飛劍內神識探查不到的細微雜質。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淬劍養劍,便是要養出那股‘純粹’劍氣劍意,與性命攸關,所以切不可自作聰明添加些亂七八糟的符紋,這不是實質飛劍。」
逮著機會,土不客氣地訓斥幾句,感覺神清氣爽。
張聞風拱手受教,不知為不知,知之為知之,他不覺得有甚丟人的,能新學到典籍中沒有記載的訣竅,挨幾句訓算不得什麼。
听得「以純為美,以氣為佳」的說法,張聞風心有觸動,請教道︰「能否用自身劍氣養劍?」
「元、木氣、劍氣皆能養劍,體魄精血甚至血肉,都可養劍。你劍術不錯,等到你晉級自在境,可以用手中佩劍勤加修煉,時時參悟,運氣好說不定能夠領悟養出一絲本命劍氣,到時融入化虛飛劍……」
土緩緩講述提點,覷見身邊這小子臉上又露出那種欠扁的古怪神色,他問道︰「你別告訴我,你已經養出一絲本命劍氣?」
張聞風打了個哈哈,干笑道︰「僥幸,僥幸!當初莫夜教過我法子,沒想到還真讓我提前領悟出一絲本命劍氣。」
抱拳謙遜道︰「怎麼養劍、融劍,還請土道友不吝賜教?」
土听得是簪花老祖的功勞,這才心下釋然,干巴巴將方法告之,有氣無力擺手道︰「我自個曬曬太陽,隨便走走,你忙去。」
與觀主聊得莫點意思,趕緊滾蛋,別晃來晃去的礙眼。
他徑直往東邊走去。
張聞風拿著透明飛劍,朝著額頭「神庭」竅穴緩緩刺去,皮膚受到銳氣刺激,泛起一層突起疙瘩,額前刺痛著一涼,飛劍入體無形,他算是領略到了。
將整個飛劍刺進竅穴,收攝在識海空間,依照土靈傳授的法子,心念一動,那縷無形本命劍氣一閃而逝,纏上懸浮識海上方的透明小巧飛劍,慢慢融入其中。
張聞風模模額頭,好神奇的化虛飛劍。
整個人身上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芒刺在皮膚毛孔上輕扎,麻癢微微刺痛。
這是他收攝了化虛飛劍對身軀的附帶淬煉,將來還要淬煉內腑經脈,最後再淬煉神魂,這些獨特的好處,土靈已經與他講清楚。
能夠打造一件契合自身的珍稀寶物,不僅僅是表面的那點用處。
修士拼著老命往禁地、險地探尋,不是吃多了撐的,除了游歷增長閱歷、磨礪心境外,有些的是尋求那種生死一線之際的突破,說到底都是希望「富貴險中求」,找到各種罕見材料寶物。
張聞風稍有些不適應的扭了扭脖頸背上,忍著去抓癢的沖動,嘀咕一句︰「就叫‘芒刺’吧,‘芒刺在背,無形無跡’,很貼切的飛劍名號。」
感覺身上越發刺癢難受,似乎是識海中的飛劍在給他搗亂。
好像不滿意他取的劍名。
賤名好養嘛,要那麼清雅高貴干嘛,又不能當飯吃。
快步追上走去東邊林子的土靈,他好不容易等到土靈出關,怎能輕易放走?
「還有甚事?」
土見觀主像狗皮膏藥又貼了上來,干脆站定腳步。
他想清靜下都不行,不就是上次他多分切了兩斤玄霖金液?全部用到煉制飛劍當中,他又沒有截留藏私,除了烏晶玄金還有一顆剩余。
「有點稀罕事與你商量下,請你幫著拿個主意。」
張聞風用兩句話勾起土靈的興趣,然後傳音將楊水蘭的修煉資質,修煉進度仔細講述一遍,還有他的疑惑。
「有這等好事?仙靈觀這是興盛之像啊。我以前見過一個三天找到氣感,一月內破境的天才,很是了不得。走,瞧瞧去。」
土也不管什麼清淨養劍了,轉身往清正別院方向走,道︰「經過五百年的天道休養生息,靈氣潮漲初期五十年內,最容易涌現資質好到逆天者,好像有個說法,叫‘天道反哺,雨後春筍,浴火重生’,非一朝一夕之功。
當然還有幾種特殊罕見情況,比如先天神靈轉世,也叫‘先天靈體’;還有的是在娘胎里融合了一絲隕落大能的神魂碎片,都不是壞事。」
張聞風拱手道︰「願聞其詳!」
「先天神靈即使能夠轉世成功,可是五百年間一輩子一輩子在沒有靈氣的俗世打滾,體內的那點先天之氣慢慢消耗,能剩下多少?幾乎折損殆盡,如果不機緣巧合踫觸到前世神靈留下的後手信物,不可能有開竅‘醒神’的機會。
大千世界廣袤無邊,想要踫觸留下的信物,無異于大海撈針,踫運氣的事。
而且先天靈體有很大幾率接觸到修煉,靈氣潮漲了,第一輩子接觸不到修行,下輩子,或下下輩子總有機會,以其超絕資質,要不多少年頭,便可以修煉有成。
等他自身魂魄強大起來,反過來消融吞噬掉先天靈體的那點混沌神念,助長其修行進度,所以說‘神靈閉塞,覺醒何其難也’,不用擔心的。隕落大能的神魂碎片就更不用擔心,能覺醒的機會微乎其微,無異于被天上掉下來的流星砸中。」
土笑呵呵解釋,長篇大論沒有半分不耐。
他也有好奇心,只是尋常事務讓他提不起甚麼興趣而已。
張聞風頓覺安心不少,隨即又猜測,這時候應該輪回轉世成功的鐘文庸,山神爺留下的又是甚麼「醒神」後手?
當初也沒有與他提及這些隱秘,沒與他交代去哪里尋找轉世下落,等等。
以兩人的交情,山神爺真要是委托以重任,只要有一點線索,刀山火海,萬里迢迢,他都會給辦成。
可不要因為不能「醒神」,只一世而消亡,替別人做了嫁衣。
那山神爺就太淒惶,白費了力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