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盤坐,張聞風用元溫養寶物,同時分出神識,從上方看著那個小小身影模黑跋涉,去里許外的沙灘上售賣月影花,那份第一眼的熟悉感覺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修煉到三階自在境,已經觸及到靈魂層面,某些玄之又玄的感知說不清道不明。
再看那小女孩,從各個角度打量,熟悉感幾乎澹若無痕。
他身上光華很有節律盤旋閃爍,用神識靜靜看著。
黑夜里,湖邊彩燈點點,來到月鴉湖賞景游歷的大都是漸微境修士,三五成群,或成雙成對,對于賣花小女孩的兜售,有些女修會問一聲價,大部分不屑一顧,凡花開得再漂亮,亦不入眼,揮手讓賣花女孩快走,誰的靈氣石都不是大風刮來?
有被小女孩打擾了氣氛的女修士,惡聲呵斥,橫眉厲色。
小女孩慌亂道歉倒退,轉身小跑時候,伸出細小左臂往額頭上擦拭,那一瞬間的抿嘴皺鼻委屈神情,令遠處「旁觀」的張聞風心湖微起波瀾。
讓他莫名心酸。
他已經確定那個小女孩與他之間,有某種聯系,或許是前世?
他有些恍忽,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張可道還是張聞風?
如同夢里不知身是客的錯亂。
將月影在一個細頸大肚瓷瓶,擺弄著九支鮮花的雲秋禾注意到對面觀主身上光彩亂了,見觀主睜開眼楮,詫異問道:「觀主,有心事嗎?」
心不靜,不能勉強煉化寶物。
張聞風轉身面向女子,道:「那個賣花女孩,我第一眼看著感覺……好熟悉,卻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
雲秋禾思索著道:「據典籍記載,人偶爾會見到似曾相識的場景,或者某個人,那是上輩子去過的地方,或者遇到上輩子有交集的親人了。咱們修士神魂強大後,這種感覺越發敏銳,你既然覺得熟悉,那肯定錯不了,茫茫人海中能夠遇見是一種緣分,不容錯失,把她帶回仙靈觀。」
張聞風敲了敲額角,道:「我總得弄明白,她到底是誰啊?」
站起身,往黑暗中走去,陷入苦思冥想。
神識依然跟著那個小小身影,往西邊沙灘去,他在地球的前世,即使有熟人魂魄,應該來不了這個世界,那麼只能是他這一世的交集。
他陡然想起一個被他不經意遺忘在角落的親人。
一時間有些愣怔,那個比他大三歲,僅僅十五歲便遠嫁他鄉的姐姐,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極少有音訊,後面徹底斷了,好些年過去,模湖的記憶像是被潮水沖過,漸漸泛起光彩浮現在腦海里。
那受了委屈不敢哭出聲抿嘴皺鼻表情,與眼前賣花小女孩漸漸重合。
他突然覺得心里難受,他下意識回避不想牽扯因果的親人,竟然已經死過一次!
蹦蹦跳跳,瘦瘦小小,梳著羊角辮的的身影。
耳畔似乎回響著甜美的聲音。
「弟兒,弟兒!」
他仰頭朝天,已經淚流滿面,背轉身體朝要過來的雲秋禾擺擺手,他心如絞痛,拳頭緊握,以前的他怎麼能認同家兄所說的「潑出去的水」那種混賬話呢。
那個從小照顧他,帶著背著牽著他,生怕他摔著踫著,有什麼好吃的先讓他的姐姐。
是他這輩子斬不斷的因果!
雲秋禾看到了觀主流淚的樣子,她沒有過去,觀主已經想起來那個賣花小女孩是誰,她替觀主傷心,又替觀主慶幸,冥冥中還是遇到了。
她看著觀主擦去眼淚,往西北方向走去。
約一個時辰,觀主從黑暗中回來,對她歉意一笑,盤坐蒲團上閉目打坐。
雲秋禾給彩燈新換了蠟燭,一夜修煉到天明。
大湖日出,水霧彌漫,朦朦朧朧的景致,光彩變幻多端,飛鳥掠水,修士們散開在湖面上空,安靜觀賞著,體悟著大日如盤漸明漸熾烈的景象。
突然「噗通」一聲,一名年輕女子從上空掉落湖水,砸出巨大的水花響動。
引得附近數里的修士注目,一個個詫異不已,這飛行術也太遜了。
女子在水中撲騰著嗆了好幾口水,被與她一起來的男子同伴提起,渾身**的往下掉水珠,狼狽不堪,女子厲聲喝罵:「陰損小人,背地里暗算人家,算什麼本事……」
轉身四處尋找,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眸。
女子打了個寒噤。
「為人做事,謹修口德,勿要惡語傷人,小心禍從口出。」
張聞風面無表情說道。
他身上的寶衣在朝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顯得越發卓爾不凡,附近百丈沒有其他修士,這下離得更遠了。
女子和男子拱手躬身:「前輩教訓得是。」
面對陌生的前輩教訓,不管有錯沒錯先認錯,這是修行界生存基本常識,即使在風平浪靜守規矩的大安朝境內,同樣適用。
見那位不知怎麼得罪的前輩揮揮手,兩人如蒙大赦趕緊往北飛走。
看完日出,附近數里沒人了,雲秋禾低聲問道:「不帶她回去?」
張聞風心緒早已經平復如初,微微搖頭:「時候不到。」他還需要回去辦些事情,道:「今天怎麼玩,你說了算。」
雲秋禾笑道:「月鴉湖看過日出日落便算玩過,咱們去下一處,跟我來。」
她也不清楚觀主為甚給那女子教訓懲戒,觀主不是盛氣凌人之輩,事出必定有因,她擔心那女子叫來長輩高手,生出事端,先離開月鴉湖再說。
兩人飛越大湖和水島,往東南飛去。
過了月鴉湖,再前去三百余里,進入茫茫群山之中,雲秋禾領著輕車熟路來到一座刀削斧 般的高聳岩石山。
「這里便是著名的‘摩崖古經壁’,經州之名,便是由這座經山而來。」
雲秋禾有些興奮道:「咱們這次多待三兩天,將整座經山各處都看遍,我上次與師父一起,走馬觀花,看得太粗略了沒甚意思。」
張聞風繼續煉化寶衣,笑道:「久聞大名,終于得見,雲仙子,請!」
他現在的心境是隨緣隨意,不刻意追尋大道機緣。
他目前修為夠他打磨好幾年時間。
雲秋禾掃視一眼稀稀拉拉漂浮空中、或站在樹枝上的修士,道:「咱們去東南方位,那邊近水,人還少。」
張聞風掃視著峭壁上篆刻的大大小小古文,青苔遍布,字痕間有草木叢生,好些字跡已經隨著岩石風化掉落殘缺不全,即使保存完好的古字,他也認不出幾個。
各種文字都有,蝌蚪文,龜甲文,蟲鳥文,古道家秘文,古巫文等等。
一路看過去,雲里霧里。
繞著山體飛出數里,豁然開朗,沒甚麼遮擋,朔風呼嘯,果然沒幾個人飛在空中,修為不夠的在此地待不太久,下方是深澗河谷,山壁陡峭斑駁,上面篆刻一片片的字跡。
張聞風仔細辨認,這里的摩刻似乎年頭不太久,其中好些古文他認識。
「大道至簡,繁在人心。」
「言不明,道不盡。」
「善算者,人心也。」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是不同時代的大修士在峭壁留下的手筆,有許多短句不認識,猜都沒法猜,他從某些年代久遠的筆劃,看出了縹緲劍意,或淺澹法術跡象,很難琢磨。
果然是一處好地方!
他頗感興趣地先將這片石壁上的刻文掃視一遍,慢慢感受著挑出其中幾句蘊含劍意的文字,將精神集中在某個古字筆劃,靜靜懸浮不動,參悟其中玄奧不定劍意。
時間緩緩過去,太陽西移,山影籠罩兩人身上。
雲秋禾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下方水邊的一塊岩石上,身上有水波光華緩緩閃爍,她已經沉浸在修煉境界,物我兩忘。
張聞風觀摩石壁刻字,稍有所得,轉身沒有看到雲秋禾,往四處一掃,落到打坐女子附近,取出幾面陣旗布置在周圍。
他看出雲秋禾似乎打破了瓶頸,氣象有所不同。
只希望她能抓住這次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