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心頭微微一凜,第五殿崔判官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他早有耳聞。
不僅僅是因為與青銅燈內鎮魂殿以前那個叫崔玨的判官同名,更因為對方是八階大能鬼修,為第五殿排名第三的超級高手,眾位判官之首,閻羅王倚重的左膀右臂。
修為地位如此超絕的大人物,用如此客氣的方式,邀約與他見面。
高低懸殊太過,怎能不讓他暗自心驚?
他只是一個運氣比較好的小角色,那麼或有一個可能,對方瞧寒王莫夜的面子,想提前結交他了?
想想又覺著比較荒謬,崔判官即使修為境界較莫夜稍弱,也用不著自降身份交好他啊?
他在域外戰場待了這麼些年,對于冥域十界比較有名的大人物,從九命和呼爾查隊長口中大都有所了解,知道崔判官「監察一十八獄,輔佐五殿閻王。神兵鬼卒听令于殿前,牛頭馬面鎮護于左右」,權柄極大,神通玄淵。
他能婉言拒絕嗎?
肯定不能,大人物的客氣他要是當真了,傳出去必定會讓九命笑暈在他那間暗無天日的大殿內,然後贊他一聲「蠢死了」,今後見面能將他的肩膀拍爛。
「誠惶誠恐,張某能夠有幸面見崔府君,聆听崔府君教誨!」
張聞風神色微動,誠懇說道,朝空中隨便哪個方向拱手,在這里他也分辨不清陰曹殿到底在哪個方位,恭敬到了就行。
「府君贊你「年輕有為,獨具慧根」,還在可惜當年你造訪冥域之時,他因雜務繁忙,分心乏術,沒能早點見到你,否則定要結一善緣。」
白無常原話轉述笑道,哪些話能說,哪些不能說,他心中自是有譜。
只很奇怪崔府君對張道士的評價,修煉了萬年之久的大能,什麼樣的「獨具慧根」人才、鬼才沒有見過?
能夠讓崔府君說出結一善緣的話語,白無常心底羨慕的同時,暗自慶幸他將善緣結在了前面,雪中送炭的交情,比錦上添花來得深厚和自在。
張聞風這下真是誠惶誠恐了,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有什麼值得對方「求」的?
口中客氣幾句場面話,張聞風腦子急速轉動,發散思維搜尋自己有哪些「閃光點」,以便提前有所準備,總比對方等會突兀提出措手不及要好啊。
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自己有甚麼獨特的地方。
「張兄弟,且請站穩,凝神靜氣,待我施展「鬼門搬運之術趕路,不能讓崔府君等得太久。」
白無常招呼一聲,揮袖一卷,陰風起旋渦,天昏地暗。在第五殿地盤內,他能借助冥差統領官印行搬運之神通,有點類似神道的山河運轉秘法,兩人眨眼間消失在山頂,再出現時候已經到了著名的忘川冥河上空。
張聞風稍有些不適,微一運轉氣息便將不適驅逐。
俯瞰下方泛起暗紅浪花的大河,抬頭眺望看不到對面彼岸,有蒙蒙迷霧遮蔽,河中殘缺鬼魂痛苦沉浮,偶爾有鬼爪探出水面將殘魂鬼物拖入水中,冥道上是望不到邊的新鮮陰魂,動作僵硬呆板,牽線木偶一般往前方緩緩飄行。
那座四面通透沒有圍欄的破舊黑色亭子還矗立在道旁,亭子內盤坐著三個黑影,一動不動等待著渺茫的還陽機會。
還是曾經熟悉的陰森景致。
故地重游,張聞風心中頗有感慨,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棲惶無助的業余道士了。
從這里離開到重返此地,他恍然醒起,已經差不多百年光陰。
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饒過歲月。
有兩道模糊身影浮現,穿著官差皂服,腰間綁著幽黑鏈子,朝突然出現在此地的白無常恭敬行禮參拜,被白無常目光一瞥揮手趕退
,他特意帶張道士途徑此地,不想被手下打擾。
張聞風笑道︰「多謝白兄想得周全,咱們走吧。」
這里是不屬于人世間的風景,來過看過,留下修行路上的足跡,夠矣。
白無常再次一揮袖,陰風漩渦裹著兩人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候,已經到了一片廣闊的黑玉場坪上,前方黑氣涌涌,有一座雄偉肅穆的黝黑殿堂隱顯。
伸手示意,白無常整一整身上衣袍白冠,領著人間道士往殿堂側面走去。
穿過仿若實質薄紗的層層環繞流淌霧氣,一大片殿堂近在眼前,看上去仍然雲里霧里不顯真切,張聞風沉默著跟隨往前走就是。
他到現在依然沒有頭緒,猜不透崔判官為何要請他這個小人物來見?
攀登六段黑色台階,來到高處,似身處雲層之上,獨登高台的感覺。
白無常示意張道士跟著走進幽深寬廣的殿門內,走了數步便不再前行,拱手躬身道︰「府君,張道士請到。」
「辛苦必安了。」
大殿深處傳來一個醇和男子聲音,听不出喜怒。
「府君客氣,必安先行告退!」
白無常再次一禮,往後退去,到門檻處轉身無聲無息走了出去,留下張道士與崔府君說話,他不宜旁听,也沒那個資格。
「仙靈觀道士張聞風,拜見崔府君。」
張聞風算是見過不同的世面,與九命口中恭敬得不得了的娘娘也相處過一年多時間,言談無忌,此刻單獨與陌生的崔判官見面,還算鎮定自若,心底是否有幾分緊張,則不為外人知了。
「張小友勿要多禮。」
幽寒黑暗中走出一個身穿紅袍戴官帽做判官打扮的熟悉胖子,威嚴的臉龐上掛著一絲稍顯呆板的笑容,眼眸幽深不見底,伸手虛扶一把。
隨著崔判官的走近,大殿內燈光逐漸通明,黑暗消退。
張聞風吃了一驚,這活月兌月兌就是當年青銅燈內鎮魂殿的判官崔玨,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氣度差別極大,眼前的崔判官威嚴逼人,不苟言笑的樣子。
以前那個性子多變,動輒咆哮著要吃鬼魂,轉而又嬉皮笑臉沒有一個正形。
他已經明白,對方是為了他安放在宗門後山的小天地重器青銅燈,而將他請來。
好一個「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求得也太大了。
身處幽冥之地,他有甚麼辦法能夠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