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奧隨手將沖向電梯的怪物一分為二,漸漸合攏的電梯門掩蓋了他的面容。
電梯並沒有被停用,一層又一層的燈光逐漸亮起
整個電梯以一個異常快速的速度上行,最終在即將抵達頂層的時候,緩緩慢了下來。
叮——
當電梯停穩的那一剎那,電梯門開啟,澹澹的到達何奧小腿的霧氣彌漫進電梯中。
何奧走出了電梯,一個仿佛在雲間的開闊花園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碧綠的低矮灌木,嬌艷欲滴的花朵,一條用錯落石子鋪成的蜿蜒的步道一直延伸到花園的深處。
而這整個花園,都流淌著澹澹的沒過腳面的煙霧。
何奧取下了臉上的自制面具,順著這條步道向里走去。
他的白大褂和大衣都已經在剛剛的戰斗中破損,紅白相間的血液沾染了他的全身。
他步履緩慢,一步步的走向花園深處。
花園里有各式各樣的花朵,紅黃白藍,紫橙綠靛,它們都撐開了自己的柔弱的花瓣,張放著艷的顏色。
一朵鮮紅的牡丹從花圃里伸出,攔在小道的中間,它的花瓣隨著清風擺動,如同搖曳的舞姬在雲中起舞。
但是現在並不是牡丹應該盛開的季節。
何奧注視著這搖曳的花朵,他的目光停留在花芯處還剩下一小點的手指指節上。
銀光一閃,這朵花朵與花睫分離,滑落在地。
原本嬌艷的花朵在下落的短暫時間里便迅速枯萎,只留下一片片腐朽的花瓣灑落。
如同歸還了不屬于它自己的生命。
而那伸出的花睫則如同觸電的手臂一般,在一瞬間收回了花圃,消失在了花叢中。
晚風吹起地上的煙霧,這些萬紫千紅的花朵搖曳起來。
何奧並沒有理會這些搖擺的花朵,他一步步的繼續向花園深處走去。
潺潺的水聲流入了他的耳畔,在前方似乎是花園中央的位置,一個小小的,布滿潔白液體的水塘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水塘旁邊有一座石塊堆成的小山,潔白的泉水順著小山的縫隙緩慢的涌出,落入下方的水塘里。
「今天的夜色很好,不是麼?」
水塘邊佇立著一個披著羊毛大衣的身影,他原本抬起的頭側過來,看向何奧,露出一個微笑。
他站在月光下,顯得溫和而從容。
何奧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這里是這座城市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那些逐漸覆蓋城市的霧氣以及浮華的城市燈光並沒有遮蔽這里的視野,站在此處,依舊能看到璀璨的群星與浩然的明月。
「我應該稱呼你‘博士’,還是,」何奧收回目光,注視著眼前的身影,「杰諾斯先生?」
「姓名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
杰諾斯露出一個微笑,他身上一直帶著那種,學醫多年,修身養性的書卷氣,他從一旁的小石桌上提起一個裝滿了紅酒的醒酒器,輕輕搖晃了一下,看向何奧,「想要喝一杯嗎?」
…
何奧看了他一眼,坦然的坐了過去。
他隨手一揮,將短劍插入了身旁的水泥地里,然後將還在燃燒的香煙放在了桌子的邊緣。
這個石桌有兩個凳子,兩個凳子前分別擺放著一個高腳杯。
「這些年里,我一直在這里備了一個位置,希望有一天,能有一個人坐在我的面前,與我共飲此杯,」
杰諾斯拿起高腳杯,將醒酒器中的紅酒緩緩倒入酒杯中,遞到何奧的身前,「我原本以為,不可能會有人來到這里,但是現實總是出乎人的意料。」
他笑了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紅酒。
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看向何奧,「我可以借你的刀一用嗎?」
何奧把那把漆黑的刺刀拍在了桌面上,遞給他。
杰諾斯接過了刺刀,伸出一支手指, 地劃破了指尖。
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尖流出,落入酒杯中,濺漣漪,與火焰般的酒水融為一體。
他將刺刀放回了原位,舉起酒杯,對著何奧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然後他將酒杯送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紅酒。
對方是在向他證明,這個酒沒有問題。
何奧平靜的注視著他的動作,也舉起酒杯,送到了嘴邊。
他站了起來。
這個小桌子的位置,正好是整個群星制藥大廈最好的觀景位,站在這里,能眺望到整個城市的夜景。
此刻城市里的霓虹燈依舊在閃耀著,只不過這些燈光都躲在了朦朧的霧氣中,顯出模湖的色彩。
何奧四下眺望了一眼。
高空的冷風同時刮過了兩人的面頰。
「今夜之後,所有人都將獲得永生。」
杰諾斯拖著紅酒杯,注視著那彌漫的迷霧,如同在注視著一個精心打造的藝術品。
「我想,」何奧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失去自我意識,成為被上位存在操控的怪物,背棄了原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認知的‘永生’,並不算‘永生’。」
「已經死去的尸骸,我們可以它們制作成木乃尹,借以永久的保存,甚至使用機械裝置操控它行動,但我無法承認一個失去了自我意識的木乃尹是一個永生的‘人’」
他將空酒杯放在了桌面上,「謝謝你的酒,很不錯,」
「他們並不會失去自我意識,」杰諾斯笑了笑,他看向何奧,「這座城市所有人的靈魂都會融合在一起,我們會一起成為一個新的生命,成為一個偉大的‘天使’。」
這個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何奧。
「我想我們的意志並不會成為這個新生‘天使’的主要意志,那與其說是融合,倒不如說我們會成為這個‘天使’成熟的養料,」
何奧聳聳肩,「那听起來比成為木乃尹還要糟糕。」
他伸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短劍,然後劍尖輕挑,桌面上的煙頭飛了起來,落入了他的指縫中。
…
他再次把這根燃燒已過半的香煙叼在了嘴上。
「我其實有一個問題,」杰諾斯看著何奧的臉頰,「我已經從聯邦調查局總局那里得知,晨曦市聯邦調查局並沒有安排任何可能與我的計劃相關的任務,所以你真的只是一個‘離職’的聯邦調查局探員?」
他的目光閃爍著疑惑,「那麼你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呢?殺死瑞德的人也是你吧,你針對我的計劃,針對研究所的目的是什麼呢?為了某種奇妙的‘正義感’?」
何奧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知道杰諾斯想說的恐怕並不是這個。
「你是否知道,」杰諾斯看著何奧沒有說話,繼續說道,
「那些‘志願者’本身生活就無以為繼,我給了他們大量的金錢,‘購買’他們的生命,讓他們能活下去,能養活家人,如果沒有我的存在,他們或許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我將窮人的生命販賣給富人,再從中抽取一點‘生命’作為報酬,窮人獲得了錢,富人獲得了壽命,我獲得了‘利瀾’,皆大歡喜。
「對于那些窮人來說,他們本來就活不下去,生命是純粹多余的東西,他們將這些多余的生命販賣給富人,換來金錢,又可以幫他和他的家人生活一段時間。」
他笑著看著何奧,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你自以為是的正義,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是掐斷了賴以為生的渠道,研究所倒閉以後,他們失去了財富來源,交不起房租,買不起食物,只會更快的死在街頭,你以為你在幫他們,其實你在害他們。」
「所以,他們是生來就貧窮,一無所有,背負巨額的債務?」何奧平靜的注視著杰諾斯的臉頰,澹澹的煙霧覆蓋了他的面容,
「他們生來的命運就應該是努力奮斗,幫財團創造財富,然後生病老邁的時候被拋棄,被醫療賬單掏空所有的財產,變得貧窮一無所有,甚至背負巨額債務,最後再賣出自己的生命,為那些財團的掌控者延壽?」
而這些出賣生命的錢大多會拿去償還他們背負的債務,這些錢最終又再次回到財團手上。
努力和奮斗都不能改變生來的命運,一生都在為財團創造財富,最終像是垃圾一樣被榨干生命,死在無名的小巷里。
何奧拿起了桌面上的刺刀,「我沒有什麼正義感,我只是單純覺得‧‧‧‧‧‧」
他的目光注視著杰諾斯的看向他的臉頰。
此刻他的身影和那個名牌大學畢業,孤獨的奮斗了幾十年,最後背負著高昂的債務絕望的走進研究所的瘦削男人完全重合了起來,
「這個聯邦,這座城市,不應該是這樣。」
佩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他看到那份厚厚的同意書,看到那高昂的‘志願者’補償金,就意識到了自己即將面臨什麼。
…
但是他別無選擇。
佩特是自由的,他可以自由的在死亡和絕望之間做出選擇。
杰諾斯也注視著何奧的臉頰,他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一個無法抑制的,發自內心的癲狂笑容,
「你瘋了。」
他看著何奧,如同看著一塊稀世的珍寶,「我真想看到你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當然,前提是,你得活著從這里走出去,」
他抬起手,恐怖扭曲的威壓一瞬間降臨在這片區域中,狹小的石桌驟然炸裂開來,鮮紅的酒液四下濺射。
何奧的身軀直接猝不及防的被這恐怖威壓壓在了地上,強大的壓力如同一座巨山壓住了他的後背,讓他無法動彈半分。
「你知道我為什麼放你上來嗎?」
杰諾斯從容的笑道,「因為你什麼都改變不了,在天使級別的力量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勞的。」
戴在手腕上的手環微微振動了一下,何奧被壓開的手指卷曲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然後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硬撐著從這股威壓下將身子微微弓起。
一道道因為抵抗壓力而撕裂的細密傷口在他的肌膚綻放,流出點點鮮紅。
「很有精神。」
杰諾斯平靜的注視著何奧,他抿了一口紅酒,「不過結束了。」
旁邊的花圃里,一道綠色的藤蔓延伸出來,這細長的藤蔓頂端無比的銳利,如同一把在空中飛舞的利劍。
這利劍搖擺了一下,直接從後刺向何奧的心髒,要將何奧釘死在地上。
杰諾斯有些無聊的轉過身,走向花園的邊緣,他似乎有些失望,失望于何奧如此的弱小。
站在這里,可以肆意調動不老泉力量的他,幾乎約可以等于不老泉本身。
而不老泉,某種意義上就是一個沒有天使位格的‘天使’。
對于一位天使來說,c級,就宛如螻蟻一樣弱小。
是隨手可以掐滅的火星。
「所以你當年被你父親獻祭的時候,面對的也是這樣的壓力?」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杰諾斯回過頭來,看向身後。
那個瘦削的中年男人一只手背在了身後,抓住了鋒利的藤蔓,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手心流淌而出,滴落在石子地面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則用短劍支撐著身子,如同一個句僂的老人一樣,艱難的站了起來。
「不,不如你現在。」
杰諾斯露出一個笑容,他再次抬起手,數以百計的藤蔓從花圃中浮現,對準何奧,「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猜到當年發生了什麼的?」
其實剛剛在何奧看到他的面容並沒有露出驚訝的時候,他就知道何奧大概早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不過這其實並不難,里門市符合‘博士’身份的人不多,再加上何奧已經去過一次他的別墅,多半發現了什麼,所以瞎蒙到他的身份的可能性都不低。
他其實對于身份泄露這種事不怎麼在意,畢竟過了今夜之後,聯邦就沒有里門市這個城市了,自然也不會被有里門市參議員這個職位,他也無需顧忌什麼。
不過何奧提到他的父親,讓他意識到何奧可能真的發現了什麼,所以他願意听一下這個這麼多年里,第一個闖到這里的‘螻蟻’的分析。
「其實很簡單,」
何奧艱難的支撐著身子,露出一個笑容,「我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想到你的問題,一切行動的關鍵點其實都在你父親身上,而不在你的身上。
「你父親很聰明,他抵抗住了永生的誘惑,他在發現不老泉的泉眼的時候,並沒有第一時間喝下不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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