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卡維先生和夫人的骨灰盒,」
殯儀館明亮肅靜的大廳內,穿著樸素簡潔服裝的工作人員將兩個相連的骨灰盒端到了何奧面前的小桌子上。
「根據您之前的訂單,您本次的服務費用,包含尸體處理,火化,骨灰盒,一共是4574聯邦幣。」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何奧蒼老的面容,將手中的超薄平板電腦放在何奧面前,「扣除掉您之前繳納的1000聯邦幣預付金,您還需要支付3574聯邦幣的尾款,這是各項費用的明細,您看一下。」
何奧低下頭,看著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平板。
平板上詳細的列舉了各項費用,其中夫妻骨灰盒500聯邦幣,兩個人的火葬費1800聯邦幣,在新聞媒體上刊登的訃告200聯邦幣,兩套壽衣以及遺體運輸費用550聯邦幣。
除此之外,這個上面還有一個遺體殮妝費用,兩個人一共是1524聯邦幣。
「老人家,您知道的,」
看到何奧的目光停留在殮妝費用上,工作人員解釋道,「您的兒子和兒媳‧‧‧‧‧‧最後的殮妝部分有些難,這個費用難免有些高,其他地方我已經盡量幫您選實惠的項目了,但是這個確實沒辦法。」
「我知道,」
何奧輕輕點頭,「麻煩你了。」
殮妝費用貴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西托的兒子兒媳的遺體,在被送到殯儀館的時候,已經血肉模湖了。
卡維和妻子並不是在車禍現場被發現的,他們是被負責打掃無名尸體的清道夫在南城的一個巷道角落里找到的。
那時候卡維和妻子已經死去了至少兩天了,身上有明顯的車輛撞擊痕跡,而且身體血肉模湖了,幾乎分辨不出相貌和形狀。
不過卡維在臨死之前和妻子一起,兩個人在地上拼出了卡維的社保卡號,清道夫發現了這個社保卡號,聯系了警察,再之後才是警察聯系西托的事情。
南城是聖喬恩市最亂的一個區,到處都是幫派分子,任何一個小巷的盡頭都可能會發現尸體,同時也幾乎沒有城市監控,所以最後卡維夫婦只是大概確定了是車禍,就聯系上了西托。
南城的警察在見到西托的時候,也很明確的和西托表示了,南城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抓到凶手,讓西托節哀。
事實上,如果沒有卡維最後寫下的社保卡號,卡維夫婦可能就會被丟進清道夫的運尸車里,然後與無數無名的死者一起火化,骨灰拉到荒野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埋了。
西托到死,都不會知道兒子的下落。
何奧將目光回到眼前的費用清單上。
這家殯儀館是當時聯系西托的年輕警察推薦的。
沒有什麼特色,就是便宜。
通常在不開追悼會的情況下,聖喬恩市一個死者的喪葬費用是3000到4000聯邦幣左右。
卡維夫婦兩個人,一共才四千多聯邦幣,還包括了給血肉模湖的夫婦殮妝的費用,確實很便宜了。
「信用卡可以嗎?」
何奧抬起了手環,看向工作人員。
「當然。」
工作人員立刻拿出了一個收款機,然後輸入金額,掃了一下何奧的手環。
伴隨著‘滴——’的一聲輕響,付款結束,何奧收回了手環。
此刻手環上正顯示信用卡公司發來的付款信息。
隨著年紀的變大,西托已經很少進行大額消費了,所以信用卡額度空置很多。
而與之相對的,經過妻子的大病之後,他的儲蓄已經捉襟見肘,事實上,他現在的現金儲蓄一共只有10740聯邦幣。
扣除掉剛剛支付的3574聯邦幣,事實上他的資產只剩下七千多聯邦幣了。
「詳細賬單已經發送給您的郵箱了,」在確認收款到賬之後,工作人員收回收款機,「您記得查收一下。」
然後他抽回了平板,點了一下,打開了一個新的界面,遞給何奧,「這是聖喬恩市幾個公墓的夫妻墓地價格,您看看有需要的嗎?」
何奧低下頭去,看向平板顯示的界面。
此刻整個屏幕大部分都是一個碩大的叢林環繞的墓地的照片,下方是墓地的廣告語。
[純天然植物,獨享午後陽光,優美叢林環繞,半開放式園區,每日定時播放優美音樂,讓您的家人在舒適愜意的環境中長眠,特惠驚爆價,只要19.99萬!]
下方一個括弧,括弧里一行微不可查的小字,(有效期20年)。
「啊抱歉,不是這個。」
工作人員立刻抽回了平板,又點了幾下,「老先生,我剛剛點錯了。」
然後他把平板再次遞了回來,「這幾個墓地都是比較好的,雖然植物都是人造的景觀,但是整體風景很不錯,墓地管理公司我也熟悉,都是比較靠譜的,這些墓地相比較于他們的價位來說,非常的實惠,而且還送彷石材墓碑。」
他看了一眼何奧,又看了一眼坐在何奧身邊的嘉茜,「其實墓地這東西,要求也不需要太高,孩子以後上學也需要花錢,您年紀大了,留點錢應急也能心里有底。」
他頓了頓,「反正這個墓地有效期是二十年,二十年後又要重新買,如果以後咱孩子混出名堂了,也可以給父母遷一個好的墓地。」
何奧低頭看了一眼平板上顯示的墓地,這一次,這些墓地的價格變成了5000聯邦幣左右。
西托之前自己也在網上看了一些夫妻雙人墓地,普遍價格都在一萬左右,而且看上去風景還沒有這個平板上的好。
何奧抬頭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骨灰盒,「我暫時還沒有決定買什麼墓地,等兩天我再聯系你,可以嗎?」
「當然,」
工作人員收回了平板,「您有我聯系方式的,您有需要隨時聯系我,這些墓地我盡量幫您留著。」
隨即他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骨灰盒,「您等一下,我給您找個手提箱裝一下。」
然後他匆匆起身,離開了座位。
何奧把視線移向旁邊。
從剛剛開始,嘉茜就一直沒有說話,而是盯著骨灰盒發呆。
而這個時候,女孩似乎也發現了自己正在被注視,她扭過頭來,輕輕抓住了何奧的手指,「爺爺。」
何奧緩緩抓住了孫女的小手。
兩人說話間,工作人員已經拿著一個黑色的手提箱走了過來,他對著何奧說道,「這個是贈品。」
然後他將手中的手提箱打開,露出里面挖出鏤空的海面,將兩個骨灰盒放了進去,合上蓋子,遞給何奧,「這樣您提著就方便了。」
「謝謝。」
何奧站起身來,伸手接過了手提箱,然後拿起了靠在桌子上的拐杖,掛在手提箱上。
「不用謝,」工作人員微笑了一下,「您有需求隨時聯系我。」
隨後他一路將何奧送到了門口,直到目送何奧蹣跚的牽著孫女消失在人群中。
最終,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走回了殯儀館內。
‧‧‧‧‧‧
在走向公交站台的路上,嘉茜一直注視著何奧手里的提著的手提箱。
這個手提箱並非完全的純黑,上面點綴著一個個仿佛星星圖桉。
「爺爺,」
女孩昂起頭來,看向頭頂鱗次櫛比的高樓,高高的天空仿佛被樓宇擠壓的面團,只剩下長長的一條細線,「天上真的有很多星星嗎?」
「嗯,」何奧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以及鋪在腳下灰暗的光,然後點點頭,「有很多。」
聖喬恩市是看不到星星的。
作為聯邦最大的產糧城市之一,陽光在這里,是最為緊缺的資源之一。
每一座工廠都盡力把樓修高,盡量采用最新的聚光技術,以獲取更多的光資源。
這些高聳的鋼鐵叢林,就像真正的叢林一樣,為了爭取太陽的恩賜,而努力的長高。
而在夜晚,這些工廠又會采用人造光源去促進植物的生長,使得整座城市都遍布光輝,與帶著色彩的霓虹燈混雜在一起,掩蓋了黑夜,也遮蔽了群星。
「爺爺,那我們在哪里能看到星星啊?」
嘉茜有些好奇的仰著頭,直到她的小腦袋幾乎與地面平行,試圖從那狹窄的樓宇之間的縫隙天空中,找到一點星星的痕跡。
「在荒野,或者沒有那麼多高樓和燈的地方。」
何奧伸手揉了揉孫女的腦袋。
「噢。」
嘉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她低下頭,目光掃過周圍,最終停在了距離他們前面不遠的一個小推車攤位上。
那是一個售賣冰淇淋的攤位。
「想吃嗎?」
何奧低下頭,看向孫女。
嘉茜看了一眼爺爺,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何奧笑了一下,帶著孫女走到了那個攤位前,「甜筒冰淇淋多少一個?」
「1.5聯邦幣一個,2.5聯邦幣兩個。」
攤位老板看了一眼何奧,快速說道。
何奧剛想開口說要一個,就感覺嘉茜用兩根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
于是他改口道,「要兩個。」
「好,要什麼味道的?」
老板迅速抽出兩個甜筒皮,「有香草,草莓,原味,芒果。」
「叔叔,要一個香草,一個草莓,謝謝。」
個子還沒有攤位高的嘉茜舉起了雙手,讓自己的小手能越過攤位的桌面,被老板看見。
「好。」
老板看了一眼嘉茜,笑了一聲。
他將手中的甜筒皮放在冰淇淋機下面,小心的按下按鈕,讓帶著些許斑點的冰淇淋順著出口流出。
他的動作非常的熟練,很快就做好了兩個冰淇淋。
何奧抬起手環去付款。
「來,小妹妹,你的冰淇淋。」
而老板則是將兩個冰淇淋遞給嘉茜。
「謝謝叔叔,」
嘉茜興奮的接過冰淇淋,「叔叔再見。」
通常情況下,快餐店用機器壓出來的甜筒冰淇淋,冰淇淋只會卷兩圈半,而甜筒皮里面則有一半的空間是中空的。
而這個老板給他們卷了三圈,甜筒皮里面也是壓實了的。
「再見。」
店老板笑著和嘉茜告別。
手里握著兩個冰淇淋,嘉茜的腳步都輕快了一些。
這一次她走在了何奧前面,將那個香草冰淇淋遞到何奧面前,「爺爺吃。」
何奧看著把冰淇淋舉過頭頂遞過來的嘉茜,動作頓了頓。
西托是喜歡吃香草味的冰淇淋的,在最開始帶孫女的時候,只要孫女想要冰淇淋又沒有指定,他通常都會給孫女買香草味的冰淇淋。
因為他覺得這個好吃。
「爺爺吃。」
看到何奧一直沒有反應,嘉茜把冰淇淋再往何奧面前湊了湊。
「好,爺爺吃。」
何奧接過了冰淇淋,看著冰淇淋下方那張帶著些許期待的小臉頰,他咬了一口冰淇淋,露出一個微笑,「很好吃。」
「嘿嘿。」
嘉茜低下頭,開始吃起自己的冰淇淋。
兩人吃著冰淇淋,坐上了公交車。
「爺爺,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坐在後排的位置上,嘉茜抿了一口冰淇淋,嘴唇上沾著粉白的斑點,小聲問道。
「先回爸爸媽媽家,」何奧看了一眼窗外,緩聲道,「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保留著。」
依稀之間,在公交車外的某個陰暗的巷道中,他看到了一個流動的陰影。
從某一刻起,這個陰影一直在角落里,追逐著他所乘坐的公交車。
公交車很快到了西托兒子的房子附近的站台,何奧牽著孫女下車,在下車的間隙里,他在某個巷道的角落里又依稀看到了那個陰影。
何奧沒有做聲,而是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大樓,昨晚上失火的 黑屋子在光潔的大樓中顯得異常的醒目。
他抬起腳步,一手拿著手提箱和拐杖,一手牽著孫女,很快就走進了大樓。
而也就在這時,大樓下方一個棕金色頭發的女子在散亂的人群中驚鴻一瞥的看到了何奧的背影,然後她毫不猶豫,快速的追了過去。
——
叮——
伴隨著電梯門緩緩開啟。
女子深吸一口氣。
她現在有些緊張。
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一個樓層,在確定昨晚上失火的屋子是在這棟樓之後,她就事先來這里看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環境。
在那之後,她才下的樓,在大樓附近待著。
她緊張的原因,是因為她看到了很像昨晚上那個老先生的人,但是她又無法確認,所以只能像個變態一樣,一直跟在別人後面。
不過現在,就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候了。
如果她沒看錯,那位老先生應該現在就在這一層,甚至就在著火的屋子里。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跨出了電梯,並迅速走出了電梯間。
著火的屋子距離電梯並不遠,就在電梯間出去右轉,走廊最深處的房間。
她抬起頭,右轉,看向走廊最深處。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扇打開的有些變形的房門。
剛剛她來這里的時候,房門還是緊閉著的。
絲絲興奮的情緒在她心頭縈繞而起,她的視線繼續上抬,看到了站在門後,拄著拐杖,穿著筆挺西裝的老人的背影。
一絲大石落地的笑容在她臉上勾起,她邁開腳步向前,向著那個屋子的方向走去走去。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房屋被燒毀的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個蠕動的陰影。
那是一個扭曲的,宛如蠕蟲一般,卻長著無數細小的肉足的怪物。
此刻這個怪物正展開身體,向著老人的背影撲去。
「小心!」
女子伸手模向腰間,並大喊道。
而就在她喊出聲的同時,那個怪物已經撲到了空中,即將包住老人的背影。
這時候,她的手還沒模到腰間的利刃。
似乎一切都已經遲了。
噗——
尖銳物品刺穿血肉的聲音驟然傳來。
一個還粘著點點泥土的拐杖尖端刺穿了那蠕蟲怪物的身軀,緊接著,一只手順著被拐杖刺穿的洞口穿出,抓住蠕蟲怪物的軀殼, 地用力。
撕拉——
那接近一人高的怪物,如同脆弱的紙張一樣的被撕裂開,像是垃圾一樣被丟棄在地上。
女子的表情和動作的都僵在了原地,伸向腰間武器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在她的視野中,在那血肉和廢墟的最中心,頭發花白,身子筆挺的老人從正裝的內袋里拿出一條白色的絲巾,緩緩的擦拭被鮮血弄髒的手掌。
他抬起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