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官兵頭子的嘴唇嚇得發抖,上面干裂的紋路清晰可見,他有些後悔自己昨天搶下這一單生意了。
昨天夜里,郢州守軍幾個小頭目吵得不可開交,原因是因為上面給的一項任務,那就是去查抄醉仙居,這幾位頭目都知道,這是個肥差。
那醉仙居在郢州開了幾十年,這幾個頭目有事沒事都會去喝上幾口他家的女兒紅,誰也不會相信這醉仙居會是北魏探子的窩點,不過他們也心知肚明,誰讓這醉仙居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
這世道本就這樣,小人物安安穩穩過日子,可也總有禍從天降的時候,除了認命還能做什麼呢。
不過對于這些頭目來說,眼里就只有這趟能撈多少了,以至于為了搶這個查抄的機會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被他拿到了這次機會。
他也不比別人多什麼本事,不過他給將軍送的禮更貴重罷了。
想來想去那官兵頭子看陳慶之久久也不動手,而是自顧自地幫掌櫃和小二收拾東西,眯眯眼提溜一轉,屏住呼吸站起身,一動之下那渾身的肥肉就如波濤一般,他強撐著往後溜去,那汗水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得已經濕透了後背。
「跑哪去啊」陳慶之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那官兵頭子一個激靈,轉身下跪倒是一氣呵成。
「哎喲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啊」他緊閉雙眼懊悔不已,他知道對有些江湖人來說,殺了自己一點也不會猶豫的。
「會趕車不」陳慶之的問題讓那官兵頭子聞言一愣,疑惑地「啊」了一聲抬起頭看著陳慶之。
官兵頭子眼神一轉看到了一早就停在醉仙居門口的兩輛牛車,其中一輛裝的滿滿當當,本來已經被自己扣下,按以往規矩,那里面有三成都是自己的。
「哦哦,會,會的大俠」他也不傻立刻明白了過來道。
「從現在開始,這掌櫃的是你大爺,小二是你表弟,你把他們安全送出城,听到沒有」陳慶之冷聲說道。
「啊,哦哦,好好,他是我大爺,我大爺」官兵頭子哆嗦著答應著,咽了咽口水趕忙站起身,跑到第一輛牛車前面對身後的掌櫃笑道︰「呵呵呵,大爺,走吧」,那神情仿佛掌櫃的真是他親戚一樣,全然看不出剛剛的凶神惡煞。
那掌櫃的見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有看了眼陳慶之,看到對方的肯定眼神,才小心翼翼地上了牛車,身後的小二也趕忙去趕後面的牛車。
那官兵頭子輕舒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要他命,別說讓他叫人大爺,叫爹叫娘他都不在話下,在官場模爬滾打這些年,早就像滾刀肉一塊了,只見他剛要甩動韁繩,卻見陳慶之也二話不說坐上了牛車。
「大俠也一起啊」那官兵頭子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麼,到城門時你一呼百應對吧」陳慶之沒給對方狡辯的機會繼續道︰「我告訴你,把他們安全的送出城去,否則,我就算救不下他們,也一定能殺了你」。
一邊說著,一邊從劍鞘中抽出三萬,刷的一聲讓那官兵頭子頓時縮頭道︰「我哪敢啊大俠,不敢,不敢」。
陳慶之冷哼一聲鑽進車里,那官兵頭子也不敢停留,趕忙駕著牛車一路到了城門口。
「老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今天不是在西營那邊當值嘛」城門口一名高瘦官兵原本正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看到牛車過來瞧了瞧便喊道。
「啊,那個我本家大爺還有表弟前些天來看我,今天要回老家了,我送送他們」被叫做老彪的官兵頭子說著,臉上的肥肉一展褶皺叢生。
「你老家不是廬江的嘛,離這麼近還過來看你,你家大爺對你還挺好啊」那高瘦官兵說道,老彪只得尷尬地呵呵笑了兩聲,緊張之下汗水也從額頭流了下來。
「那我就先走了老廖,回頭再喝酒啊」老彪趕忙駕著牛車向前走去。
還沒走幾步就听到那老廖突然喊道︰「唉你等會,老彪,你不對啊」。
「啊?我咋不對了」老彪嚇得一個激靈,車里的陳慶之也趕忙握住了手中的劍。
「你這麼緊張干什麼,出城我不得例行公事看看,怎麼是不是車里藏了哪家的姑娘,被你擄走不敢讓我看啊哈哈」那官兵老廖走上前笑著,周圍十幾名官兵也頓時哄堂大笑,說完老廖就要上前掀開車簾子。
「唉,不能看」老彪一看趕忙喊道,那醉仙居的掌櫃常年在郢州城,眼前的官兵老廖也是熟客,要是被他看到了可沒法解釋了。
「干啥?你不會真藏了姑娘吧」老廖驚異道。
「去你的,就你有那愛好」老彪定了定神,熟練地換上自己原本那副傲慢嘴臉道︰「我家大爺不小心染了風寒,正在里頭休息呢,不能進風,況且再傳染給你,你趕緊給我讓路吧,我還得回去當值呢」。
那老廖看他這樣眼神一轉似乎明白了什麼,冷哼一聲撇了撇嘴看著後面小二道︰「老彪,你這來串門,就這麼走了啊,我看你給你家大爺準備不少嘛,你們西營這幾年真是賺的不少啊,我就只能在這看看大門,兄弟我可羨慕死你了,我听說,昨晚上你還攬了個肥差呢」。
老彪一听臉上肥肉突然一抽,暗罵一聲天殺的肥差,送給我都不要了,但是嘴上還是笑嘻嘻道︰「呵呵,看你說的老廖,誰還不是給將軍賣命的呢」。
老彪說完看那老廖站在那一動不動,自然也知道他想干什麼,心中一陣肉痛,無奈之下掏出一袋錢偷偷放在了老廖手上道︰「廖頭辛苦了,給兄弟們買點酒菜,算我請的」。
「哎喲,看看你老彪,這麼客氣呢,唉唉,趕緊給彪頭放行」那老廖見錢眼開,頓時笑著喊道。
老彪暗罵一聲,手上不停趕緊趕車往城外去了,直到一路走出郢州十幾里路才停了下來。
「大俠你看這樣行了吧」老彪恭敬地問著陳慶之。
陳慶之掀開簾子走了出來,環顧了一圈四下確認沒人後點了點頭,繼續道︰「要再讓我知道你死心不改,我一定不再手軟」。
說罷,與那掌櫃又是一番感恩離別不再多說,待到車輪滾滾卷走塵土,看著一路遠去陳慶之才放下心來。
「大俠,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老彪一直站在一旁惴惴不安道。
「嘿嘿,回去也可以啊」陳慶之突然一聲壞笑,然後在那老彪疑惑時突然一拳打在了他的眼楮上,頓時眼窩青了一大片,老彪直接疼的哀嚎起來,陳慶之卻沒有停手,而是一頓拳打腳踢,把那個老彪打的鼻青臉腫,嘴角滲血才停下。
「嗚嗚「被打到縮在地上的老彪竟然控制不住嗚咽起來。
「嗯這樣還差不多」陳慶之蹲在看了看老彪道︰「你這樣回去,也能給你家將軍交差了,嘿嘿,不用謝我了啊」,說罷便獨自一人揚長而去,留下那老彪一直看他走遠才敢站起來,吃力地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淚,重重的搖頭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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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陳慶之就回到了客棧,一五一十將經過告訴了江雨禾等人,那王天虎一听眉頭緊鎖,又說擔心官兵上門,于是四人也不再多留,趕忙都換了一身粗布麻衣溜出了郢州城,在鄉下買了一輛牛車從小路繼續西行。
路上江雨禾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讓那掌櫃的去武康投奔陳家,就不怕惹禍上身嘛」。
「說不怕是假的,不過我已經讓他們帶信給父親和沈大人,武康距離郢州山高路遠,加上沈大人幫忙,應該問題不大」陳慶之說道。
「他們都打算回老家了,你幫他們出城就行,為何非要帶去武康」江雨禾繼續追問。
「不管對錯,他們被迫離開郢州我也有責任,幫他們理所應當,再者,我從那掌櫃眼神里看得出來,這酒樓傾注了他一身心血,回到鄉下安穩度日並不能撫平他心中的遺憾,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況且,他的女兒紅釀的著實不錯,去我陳家也是一筆雙贏的買賣」陳慶之繼續道。
江雨禾看向陳慶之的眼神微微一變,眼中柔情又多了幾分,不過在陳慶之轉過頭那一剎那,趕忙換上了原先的平靜模樣。
「現在的江湖世道,可不太適合你這麼善良的人」江雨禾淡淡說了句︰「做了善事不一定就有善報,昨天你還幫他們趕走了白羽不也弄的他們被官府查封,我勸你以後還是別多管閑事了」。
「其實我想起之前水先生同我說過的話,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陳慶之吐出嘴里的野草桿子繼續道︰「先生說過這世上的好壞本就難分,我救了掌櫃一家,可能也會害的那個當兵的受重罰甚至丟了性命,那對于他一家,我又是壞人了,可我不應該救嗎?先生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是水依然是萬物之本,也許本就不存在完美的善事,但不代表世上沒有善良,若為了顧及太多不做眼前善事,那就失去了善良的意義了」。
江雨禾聞言眼中似乎閃出一道光亮,那道光充斥著這世界,讓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她和陳慶之。
眼前這個少年仿佛變了一個人,他面對自己時總是出言輕佻,一幅街邊充滿痞氣的樣子,可面對大是大非時,又善良而勇敢,這樣的變化讓她的心,也莫名地悸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