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機緣

屋外,雷雨淅淅瀝瀝,似乎沒有任何消停的勢頭。

密室內,陳慶之與柳破虜相對而坐,剛剛得知天人之境的陳慶之還沉浸在驚異當中,許久才緩過神來。

「前輩覺得習武是為了什麼?」陳慶之轉而問道。

「我想听听你說的」柳破虜不答反問道。

「我最初練武是為了改命,因為我想要做一個逍遙的俠客,等我真的走進這座江湖,我又覺得逍遙二字實在難得,恩怨糾葛、江湖紛爭永遠少不了,誠然若是我不管不顧孑然一身,興許真能逍遙快活一點,但這種逍遙就算得到了,我也會心中有愧,所以不要也罷」陳慶之想了想說道。

「自古難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我還是覺得,你不必卷到這場紛爭來」柳破虜淡淡說道。

「這一點我也明白,不過先生教過我不管身處何方不可忘了自己的本心,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些紛紛擾擾,但是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觀,縱使以後真能成就天人之境,可若是只做一個冷眼旁觀的天人,我寧願做一個拋頭顱、灑熱血的凡人」陳慶之搖頭道。

「你真不後悔?」柳破虜眼神中露出一絲意外道。

「我爹說過「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如今我深以為然」陳慶之正色道。

「前輩先在這里安心等待,即便前輩無法出手,我也會想辦法化解柳家此次的危機,現如今呂不凡和柳天豪已經被我挑唆的窩里橫,我再加把勁也許可以讓他們斗個兩敗俱傷」。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好啊,令尊也非俗人啊,你的心性與我年輕時雖不相同,但這份不怕事的心氣倒是殊途同歸,好啊好啊」柳破虜連連說了兩遍好後忽然戲謔道︰「小兄弟,你與我那孫女依依,可是已經有了情愫?」。

陳慶之聞言一怔不由臉色一窘道︰「前輩說笑了,我與柳姑娘其實不瞞您說,我跟她已經義結金蘭,她稱我為二哥,我稱她為三妹,我把她當作親生妹妹一般的」。

「哦,原來是兄妹之情,罷了罷了,是老夫多想了「柳破虜旋即釋然道,眉宇間稍稍露出一絲遺憾。」不管如何,你能以外人身份對我柳家如此相助,老夫仍然是感激不盡啊,至于外頭的事嘛,天豪的性子我了解,你想擺弄他難上加難,他的心思和城府比你深的多,玩弄計策你不是他的對手,對于這樣的對手,唯有用絕對的實力壓過去方能解決問題」。

「可我經脈氣血受損至今沒有恢復,稍一用力就疼痛不已,若是恢復過來我倒可以與之一戰,如今只怕難啊」陳慶之失落道。

「我看得出,你全身氣息孱弱阻塞,想要治好需要用醫術和丹藥好好調養才行,不過老夫倒還有個辦法,你可願意試試?」柳破虜忽然說道。

「前輩能治好我的病?我當日願意!」陳慶之欣喜道。

「呵呵,不知為何一見到你,還真有種恍若從前的感覺,這份少年熱血令人回憶啊,既然如此,這份機緣就送給你了」柳破虜輕笑一聲說道。

「機緣?前輩何意」。

陳慶之疑惑之時話還沒說完,忽然就見坐在對面的柳破虜猛然一指指在自己的眉間,驚異之下陳慶之想要閃躲,卻只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拉扯住無法動彈。

「前輩,你這是干什麼?」陳慶之連忙問道。

「你體內那股真氣霸道異常,在你體內反噬後久久無法疏散才導致你經脈不暢,但我可以用凌虛功替你化開,再者凌虛功本就是天地真氣精純至極,對于恢復功力大有好處」柳破虜緩緩說道。只見一縷真氣從柳破虜的指尖傳出,宛若一道驚鴻般瞬間沒入陳慶之的腦海。

霎時間,陳慶之只覺得宛如一股清泉侵入體內,將原本泥濘不堪的經脈一層層疏通起來,陳慶之頓時大喜道︰「前輩,這凌虛功竟然有如此功效,您何不自己療傷呢?」。

「閉上眼楮,靜靜感受!」柳破虜沒有回答卻忽然正色道。

陳慶之聞言閉上眼楮調整呼吸,忽然間腦海中浮現出一行行高深莫測的文字,伴隨文字的出現更有一幕幕栩栩如生的畫面烙印在腦海中。

陳慶之頓時一驚,正想要開口詢問卻在此時,一陣更加雄渾的氣息涌入體內,猶如江河入海一般,不一會,陳慶之便只覺得自己的兩處丹田內迸發出一道光芒,宛若天上紅日一般照地混身溫熱,而這道光芒頃刻間與竄入體內的洪流交融在一起,令他整個人頓時忘卻了身在何處,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星海之中,身邊只剩下那文字和畫面,再無其他念想。

「星海遙相望,虹勢尚凌虛」

半晌之後,柳破虜收回那一指。

陳慶之渾身蒸騰,面色紅潤猶如新生,許久後他緩緩睜開眼楮,不可置信地抬起胳膊,試探地攥了攥拳,旋即又閉上眼楮向氣海丹田感受去,頓時一驚。

「前輩!我的經脈和真氣全都打通了,我可以用內力了!」。

「凌虛功以天地之氣貫入體內,自然能打通你的經脈了」柳破虜緩緩說道,只是臉色卻是異常煞白。

陳慶之一時歡喜倒沒察覺到柳破虜的變化,此時他不僅斷骨痊愈,經脈暢通,更是頃刻間恢復了一半的內力,驚喜之余連連起身耍出幾招九星步,只覺得神清氣爽,好不痛快。

「噗」忽然間,一陣吐血聲將陳慶之喚來,他扭頭一看,柳破虜不知為何竟然已經搖搖欲墜癱軟下來。

陳慶之連忙上前扶住柳破虜,他這才發現柳破虜渾似受了重創一般。

「前輩?你怎麼了前輩?」陳慶之連忙問道。

「呵呵,你方才那身法倒是奇妙的很啊,不過你還是趕緊打坐調息一下,靜靜感受一下自己的真氣有何不同?」柳破虜擺了擺手笑道。

陳慶之雖是不解但柳破虜連連催促他也不好拒絕,便扶著柳破虜靠在一旁後才坐下打坐起來。方才醒來他只覺得經脈通暢一時欣喜也沒有細究,此時精心調息後才猛然發現,自己如今的經脈和丹田擴開了足足兩倍有余。

不僅如此,陳慶之只覺得有一股真氣與自己的浩然正氣融匯在一起,稍一感受頃刻間那些文字和畫面再一起充斥了自己的腦海中。

「前輩這是?」陳慶之睜開眼疑惑不解道。

「你看到的文字和畫面,便是我傳給你的凌虛功」柳破虜淡然說道。

「凌虛功!」陳慶之一驚之下忽然反應過來道︰「前輩?難道你是將功力傳給了我,怪不得我覺得經脈丹田又精進了一步,可是前輩你已經身受重傷,將功力傳給我便會反噬于你,這」。

柳破虜看著陳慶之一臉焦急擺了擺手笑道︰「你不必為此焦慮,我此舉雖然的確是因為惜才而救你,但也有我自己的打算的」。

看著陳慶之為之一愣柳破虜繼續道︰「凌虛功雖然可以打通經脈凝練天地真氣,但是這門功法有一限制,那就是只能傷人不能救人~,若要用凌虛功為他人療傷,便只有將一身功力盡數傳給對方才行,這也是我為何不能自醫的原因」。

陳慶之聞言頓時啞然,暗暗嘆道這凌虛功強大無比,但弊端卻也是不少。

「我之前受凌虛功反噬,一身功力僅剩下三成,但這三成功力也在日漸消退,我就算拼命固守也不過是多活幾日罷了,反倒是最終浪費了這一身功力和凌虛功啊」柳破虜長嘆一聲道︰「想必你也看到,如今的柳家已經沒人能學會凌虛功,而我也是風中殘燭,原以為這門功法就要跟著我長眠于此,好在老天有眼竟然讓我遇到了你,你雖不是我柳家弟子,但心性純良,我傳你凌虛功也是希望你能將這門功法傳承下去,若有朝一日我柳家後人有能擔大任者,你就代我將凌虛功傳給他,如此你可願意?」。

「我方才看過,你的內功底子深厚足以練成凌虛功,你只需要按著我傳給你的功法練習遲早也會大有所成,而且如今你經脈通暢自然可以自行調理,用不了幾日你功力便可恢復,但我留給你的那三成功力還需要你循序漸進配合凌虛功化為己有,柳天豪和呂不凡也不是泛泛之輩,你只有將我功力盡數吸收再練會凌虛功才能穩操勝券」。

密室中突然一陣安靜。

陳慶之愣在那里,他此時方才明白柳破虜口中的「機緣」是什麼,可這種犧牲他人的機緣對他來說,卻是無比的沉重。」好了,莫要浪費時間了,你若想要救下依依他們,現在就要開始修習了,否則你才是真的對不起我這傳授之意,事已至此,你也算是我柳破虜半個弟子了,不知你到底願不願意為我將這凌虛功傳承下去?」柳破虜看穿陳慶之心思道。

陳慶之聞言一怔,眼前老人的話猶如霹靂一般在他心頭炸響,只見陳慶之連忙起身對著柳破虜磕了三個頭道︰「前輩之恩晚輩沒齒難忘,晚輩習武至今共有三人引路,第一位是竹溪派清泉子,他為弟子打下根基,其二便是先生,他對我猶如再造之恩,還有一位便是前輩,雖然世俗中一人只可拜在一人門下,但是對晚輩來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前輩之恩與師恩並無二致,所以晚輩斗膽便稱前輩一句師傅了,師傅在上,還請受弟子三拜!」。

「哈哈,好啊,臨死之前竟然還能有你這麼一個徒弟,值了啊!」柳破虜朗聲笑道。

「弟子這就加緊練習凌虛功,師傅莫要放棄,等我趕走呂不凡他們就帶師傅下山療傷,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沒有人能治好師傅」陳慶之眼圈泛紅說道。

「無妨,人總有一死,況且我已經活了這麼久沒什麼好憂心的,我的身體我自己明白,經脈存存撕裂,除非有大羅金仙前來為我重溯經脈罷了,說這痴人夢話有何用哈哈」柳破虜自嘲說道。

陳慶之正暗自傷心時聞言忽然一怔,不由念叨起「重塑經脈」四個字,猛然間他欣喜若狂抬頭看向柳破虜道︰「師傅!弟子有辦法可以救你了哈哈」。

「嗯?你有什麼辦法?」柳破虜意外道。

陳慶之當即二話不說坐到柳破虜身後,隨後凝神運氣將體內一股浩然正氣引出再一掌拍在柳破虜背上,將浩然正氣傳到了柳破虜的經脈之上。此情此景,正猶如當初陳慶之為江雨禾療傷一般,而這浩然正氣依著水先生所言,正是可以重塑經脈的功法!

柳破虜原以為陳慶之是著急過頭正欲開口阻止,可當那一股浩然正氣涌入體內後他不禁渾身一震。

柳破虜鑽研武學數十年,自認為熟悉天下所有功法,可此時他卻大吃一驚,從未想過這世上竟還有一門功法真如神跡一般可以修復破損的經脈。

原本為陳慶之傳授凌虛功後柳破虜已經是油盡燈枯,一身內力消散再加上傷勢加重,身體之虛弱甚至比起普通人還有所不如,但陳慶之的浩然正氣入體後,竟然能在修復經脈時隱隱促進他功力的恢復,柳破虜連忙調息打理起來,默默念起凌虛功的口訣開始運氣,赫然間已經有不少天地真氣被他引入體內,當即讓他大吃一驚。

可下一秒,陳慶之就悶哼一聲顫抖起來,柳破虜見狀連忙揮手打斷陳慶之道︰「你內力還沒有痊愈,不可操之過急,不然反倒會傷了你自己」。

陳慶之點點頭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隨後一笑道︰「師傅,我說的沒錯吧,我真有辦法可以救你」。

柳破虜一怔隨後也是笑道︰「不錯,你這真氣雖然霸道卻又暗含溫和之氣,不僅和凌虛功的天地真氣不排斥,甚至還能加速對真氣的吸收,更神奇的是竟然可以隱隱修復經脈,難怪你受傷之後經脈雖然堵塞但卻毫發無損,這功法是誰傳你的,可有名字?」。

陳慶之正欲開口卻想起水先生叮囑不由頓了頓,柳破虜看在眼里輕笑一聲道︰「要是不方便說那便不說了」。

「師傅對我有大恩,我一個外人師傅都能對我毫不顧忌地傳授凌虛功,我哪能對師傅還有所隱瞞,其實這門功法便是先生教給我的,名為浩然正氣,適才我的那門身法名為九星步,也是先生教給我的」陳慶之緩緩說著,將水先生如何傳授自己絕學的經過說給了柳破虜。

「原來如此,沒想到無名先生從未習武竟然還能創出如此絕世武功,當真是奇人啊」柳破虜感慨道。

「倒也是緣分,我傳給你的凌虛功,應該與你的浩然正氣正好互補呢」。

「互補?這兩門功法如何可以互補師傅?」陳慶之不解道。

「無名先生閑雲野鶴不喜紛爭,他的這門浩然正氣霸道寬和、包羅萬象,就連凌虛功都能被他吸納,更有療傷奇效,若是運用得當,不僅能讓內力精進飛速更會有異于常人的堅韌,但這門功法唯獨少了幾分凌厲傷人的氣勢,我猜你與人對敵時往往缺少可以一招制敵的殺招對嗎?」柳破虜一言頓時讓陳慶之一驚,仿佛自己秘密被他一眼看穿。

「師傅說的沒錯,我的確困擾于此,我與人交手就像是泥鰍加上一只打不死的小強一樣」陳慶之苦笑道。

「其實以守為攻也是上策,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更是好,我如果看的不錯,你體內似乎還有一道佛門的純陽之氣?這麼一來你這兩種真氣內外兼修,你何止是小強,若是你再練到大成,恐怕比頑石還要堅固」柳破虜又接著道︰「不過你用的是劍,劍客之道我雖不如姓白的那些人懂,但其實觸類旁通一想便知,劍道應有一往無前,劈金斷石的氣勢,故而你還需要一門可以讓你的劍道更為凌厲的功法,而凌虛功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練會凌虛功,將天地之氣凝練于劍,便是這天底下最凌厲的劍道了」柳破虜緩緩起身說道。

陳慶之忙起身對柳破虜鞠了一躬,此時他恍然大悟,壓在他心頭許久的難題終于得到了解釋,自己此前與韓逐和守劍奴等人交手雖然也能得勝,但那是依靠自己異于常人的防御和更深厚的內力,若細細看來自己每次交手贏得都十分費力,總有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感覺。

此時經過柳破虜一點撥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考慮過真正的劍道為何物,正如柳破虜所言,自己的一身功法都少了一種一劍定生死的凌厲,所以才讓自己總有一種有勁用不出的感覺。

「若你練成凌虛功,攻則有凌虛一劍,守則宛如磐石,加上你那看起來詭異的身法,好徒兒,你今後必不會在我之下啊哈哈」柳破虜想了想大笑道。

「眼下我都不在乎那些,治好師傅才是最重要的」陳慶之連忙說道︰「今日我已經耽擱許久了師傅,若不回去只怕引起懷疑,咱們必去盡快恢復過來」。

「不如這樣,我將浩然正氣的法門教給師傅,即使我不在師傅也可以用浩然正氣療傷,我等明日再來,這樣就不會引起他們懷疑也不耽誤師傅療傷了」陳慶之思忖後說道。

柳破虜聞言頓時意外地看向陳慶之,沒想到他竟然願意將如此神奇的功法毫無保留教給自己,不由心中大為贊賞點頭道︰「那凌虛功你回去可要加緊練習」。

陳慶之點點頭便將浩然正氣的心法口訣一五一十講給了柳破虜,雖然浩然正氣經玄妙高深,但對于柳破虜這樣的武學宗師來說記下倒也不難,約莫一個時辰後,陳慶之起身緩緩離開了這間密室。

屋外的雷雨漸漸消退,似乎有一抹朝霞破開雲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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