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駿馬飛馳在京城以北的官道上,所過之處塵土飛揚。
馬上之人是京兆府的捕頭,他們奉命前往下面勘察一件案子,但其實這活是他們主動爭取的。
天天在衙門里待著無聊至極,說話做事還得看上面的臉色。畢竟京城官多衙門大,他們這種小吏算個屁。
可出了京城就不一樣了,莫說平頭百姓看見他們得點頭哈腰, 就連縣衙的老爺們對他們都得客客氣氣的。要知道閻王好賤小鬼難纏,得罪了這幫子小吏,鬼知道他們回去會怎麼胡說八道。
國喪期間憋了太久,兩個捕頭此刻騎著駿馬在寬闊的官道上奔馳好不暢快,想著待會下面的人好酒好菜的招待,說不定還能收幾兩碎銀, 心里更是美滋滋。
或許是想快點吃上好酒好菜,兩個捕頭不停驅使駿馬加快速度, 恨不得馬能飛起來。
突然, 迎面出現兩騎,捕快嚇得趕緊拉緊了韁繩,就在相撞前一瞬,駿馬長嘯一聲揚起前蹄終于停了下來。
兩個捕快差點被摔落馬下,一下暴怒起來。
雖然暴怒但他們也沒失去理智,先看了一眼,面前兩人一老一少穿著平民布衣。
他們這就放心了。
「媽的!兩個不長眼的東西!」
「敢沖撞你們爺爺!找打!」一個捕頭說著就揚起了馬鞭。
「你們要干什麼?」年輕人策馬護住老人厲色大喊一聲。
「干什麼?抽你們兩個不長眼的東西!」一個捕頭罵道。
「還敢沖爺爺們喊,我看你是他媽活膩味了!」另一個捕頭抽出了佩刀。
那年輕人也不犯怵,反手也抽出了佩刀,只見那刀鋒銳無比,刀鋒閃出一股寒氣。
相比之下捕頭那把刀便顯得如廢鐵一般。
「反了天了!一個平頭百姓攜帶刀具便是大罪,你還敢亮出來!」
另一捕頭也不廢話,直接抬手一馬鞭抽了過去,看那馬鞭又粗又糙打在身上必定皮開肉綻。
但那年輕人毫無懼色,舉起佩刀就是一斬, 手起刀落馬鞭斷成兩截。
「他媽的, 你敢拒捕!」捕頭將馬鞭一扔舉刀就要砍殺過來。
這時一旁的老人駕著馬幽幽走來, 頓時捕頭的馬像是受驚一般,揚起前蹄不停撲騰。
「罷了,是我等沖撞了官差,請二位莫怪!」老人明顯不走心的說了兩句,扭頭對年輕人道︰「走吧!」
年輕人恭敬的點頭,一老一少騎著馬緩步離開。
「站住,誰他媽讓你們走了!給老子……誒,誒」捕頭一邊罵著一邊想去追,可胯下駿馬就是不走,甚至默默的還往後面退了幾步。
另一名捕頭的馬也是不听使喚,氣的他咬牙切齒,但他不準備就這麼放過兩人,舉起刀就要扔過去。
剛要扔便听到身後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扭頭一看,只見十幾名穿著重甲的將領正飛奔而來。
捕頭嚇了一跳,趕緊下馬拽著韁繩,罵道︰「畜生快讓開,別擋住了人家的道!」
左拉右扯終于把馬拉到了一邊,兩個捕頭畢恭畢敬的站在馬邊。
兩人在衙門里帶了多年,自是認出能穿那種重甲的乃是軍中高級將領,這可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主。
本想目送著將軍們過去, 說不定前面那不長眼的一老一少還會因為擋了路,吃一頓將軍的馬鞭。
哪知那十幾騎飛奔而來,在兩個捕頭身邊停了下來,捕頭心中一驚,剛一抬頭一馬鞭就抽在了他們臉上,瞬間皮開肉綻。
都不等捕頭求饒,無情的馬鞭就在他們身上胡亂的抽打。
「啊!軍爺饒命啊!」
「小人不知道……啊!怎麼招惹了,啊……」
將軍們根本不想給捕頭說話的機會,為首的將軍一臉憤怒繼續抽打,直到兩個捕頭儼然已經奄奄一息才忿忿罷手。
「以後再敢沖撞大將軍,老子直接取你的狗命!」
……
大文有很多將軍,但大將軍只有一個。
他是大文軍中活著的傳說,曾以四千步兵大破五萬敵軍,也曾對西原六戰六捷,還曾孤軍深入山南打的南黎南水二王親赴大帳請降謝罪。
大將軍的威名在大文流傳了幾十年,有人說他身高八尺雙臂過膝,有人說他灰發長須羽扇綸巾,還有人說他虎背熊腰天生重瞳,相貌威嚴曾一目怒視嚇退數萬敵寇……
騎馬的年輕人作為長年跟在大將軍身邊的護衛,一直很好奇這種謠言是怎麼產生的,身前這老頭明明連七尺都不到,這幾年好像還縮了點,頭上早就掉的一根毛都不剩了,還談什麼灰發長須,所謂重瞳更是無稽之談,打麻將時偶爾對眼倒是真的。
實事求是的說,任誰來看也不會覺得這個穿著布衣,手里還盤著三個骰子的老頭會是曾經的大將軍現在的中興大營總督趙義博。
「大將軍,您還是快換上朝服吧!」護衛忍不住的提醒道。
趙義博滿不在乎的繼續盤著手中的骰子,看著天上烈日,道︰「不著急!太熱了,進了城再說!」
「您剛才要是穿了朝服,那兩個小吏豈敢如此放肆!」護衛依舊有些憤憤不平,那兩個小吏居然有眼不識泰山敢對大將軍放肆。
可憑誰說,趙義博這身打扮看起來像大將軍?
趙義博笑了兩聲懶得說話,他一點也不在乎那兩個捕頭的看法和挑釁,實際上他一輩子都不在乎這些,甚至連官位名聲也不在乎。
當年武宗三次御駕親征抵御西原入侵,三次大勝而還,天下人皆稱武宗神武如太祖在世。
可軍中高層盡知,那三次戰爭實際上是趙義博部署指揮的。
後來武宗為了懲戒山南的南黎南水御駕親征,一開始武宗或許是被吹捧了多年,真以為自己文韜武略神武不凡,非要親自指揮大軍,哪知道剛剛進入山南,就中了埋伏損兵折將。這才想起趙義博將其趕緊招來,秘授指揮大權,方才破敵凱旋而歸。
這些事這麼多年他從來不主動提及,即使有人問他真假,趙義博也笑而不語。
在永平帝繼位的第一年,西原又趁亂來犯,當時竇太後主政,封趙義博為欽命一品威武大將軍率兵出征,他亦不辱使命得勝歸來。
竇太後要請他進入內閣,要知道出將入相那是天大的榮耀,整個大文歷史上除了開國的幾位元勛外,沒人還能做到。
可趙義博拒絕了,他的原話是「京城人多路窄,我不習慣。內閣人精事雜,我搞不來!」
這可愁壞了竇太後,因為大文沒有武職是一品,連兵部尚書都是從一品,只有戰時極少數情況會特授一品大將軍。而趙義博恰恰是這個極少數的情況升了一品,可戰爭結束大將軍這個職位就自動解除了,其他文職也只有內閣大臣是一品,趙義博又不去,哪把他往哪兒擺呢?
倒是趙義博想得開,自請告老還鄉,可那個時候他才四十三,竇太後還需要這個戰神守護大文,豈會讓正值壯年的他致仕。
當時守護京城的主要是京南大營和京西大營,竇太後為趙義博又加了一個中興大營,特命其總督為正一品,以此來安置趙義博和他手下那支能征慣戰的精銳之師。
對于這種安排,趙義博還有些失望。
當時朝中有人議論他上書請求告老還鄉是以退為進,想謀取首輔的位子。可趙義博是真心想回老家。
對于一個百戰名將,看過太多生離死別馬革裹尸。趙義博太知道戰場的慘烈了,當年同鄉和他一道參軍的三十多人,如今只剩他和一個失去雙腿的殘疾老兵。
要知道想在戰場上活下來,除了謀略勇敢外,還得有運氣。
不知多少名將隕落,是因為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暗箭,多少勇士壯烈,是因為胯下駿馬突然受驚使其墜馬……
趙義博深知自己能百戰不殆,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所以他只想功成身退,回到故鄉做個富家翁,含飴弄孫……算了,帶孫子太累,還是每天搓搓麻將來得快活。
結果過了二十年,他的願望還沒實現,他依舊坐在中興大營總督的位子上,看著過去麾下老兵一個個返鄉,而他屢次上書告老,屢次被駁回,心中苦悶只有在牌桌上發泄。
可老天爺是公平的,他趙義博不喜歡打仗,可偏偏很會打仗,他很喜歡搓麻將,可偏偏總是別人胡牌。
趙義博盤著手中的三個骰子,這是他听別人說年紀大了盤一盤核桃對身體好,他還想著能活著回老家享受幾年,所以也跟著盤,不過他嘴欠,總是盤著盤著就給吃了,最後變換成盤骰子。
喜歡搓麻的他,也不時擺弄這三個骰子,來算一算每日的吉凶,雖然算的總是不準,但他依舊樂此不疲。
眼看快到京城了,趙義博閉著眼將三個骰子放在雙手中搖了搖,攤開手掌一看,三個四點。
趙義博頓時眉頭緊皺,雖說是個搖出了個豹子,可為何是四點的豹子,要知道四諧音死,而趙義博最不喜歡的就是死。
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趙義博雖然不摻和朝中那些事,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事不是他摻和就能躲過去的。
如今新皇帝是太後和首輔互相妥協產物,這兩派在朝中斗的厲害,誰都希望趙義博能站在他們那一邊。
畢竟趙義博在軍中威望無人能出其右,即使英王也比不上。
更遑論他所轄中興大營乃是京郊三大營中實力最為雄厚的,足足有六萬人馬,另外的京西京南大營每營才三萬人,而且其中還有吃空餉的情況,實際上也就兩萬五不到。
「大將軍!」護衛看見前方城門外的陣仗趕緊喊了一聲正在琢磨事的趙義博。
趙義博抬頭一看,什麼也沒看清,年紀大了視力不好,只看出前面黑壓壓一大片人。
「前面什麼情況?」趙義博問道。
護衛都來不及回答,幾十個穿著重甲的將領一路狂奔而來,跑到趙義博馬前,趕緊摘下頭盔單膝跪下。
眾將齊聲喊道︰「拜見大將軍,大將軍威武!」
「這不是阿滿麼!」趙義博這才看見這群將領為首之人正是京西大營總督陳阿滿。
「正是末將!」陳阿滿低著頭拱手說道。
軍中最講輩分和威望,這兩點上看,趙義博都是大文軍中第一人,軍中無論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快起來快起來!如今你也是二品大員了,豈能隨便跪我這個老頭!」趙義博笑著說道。
陳阿滿依舊低著頭道︰「大將軍說笑了,阿滿無論何時都是大將軍麾下一卒!」
陳阿滿這話一方面是場面話,一方面也是實情,因為他就是中興大營出身,多年來被趙義博栽培(其中也有很多事是趙義博懶得干,就交給他干),方才得以步步晉升成為了京西大營的總督。
「好了,起來吧!皇城門外讓人看見了不好!」趙義博這麼一說,才讓陳阿滿起身,他一起身身後的京西大營將領才敢起身。
趙義博看在眼里,便知陳阿滿這小子手腕還是可以的,短短兩年看來已經掌控住了京西大營。
「大將軍您這身……」陳阿滿抬頭看獎趙義博穿著布衣訝異道。
「哈哈,天太熱了,朝服太厚,老頭子不愛穿!」
「昨日傳旨,說是陛下要擇選騎射師父,命我們可著甲覲見,大將軍怎麼……」
趙義博笑了笑道︰「說可著甲,那也就是說還可不著甲麼,老頭子都多少年不披甲了,年紀大了那玩意太重。朝服倒是帶了,待會進宮前換上就行!」
「可這次畢竟是皇帝第一次召見武將,您這樣怕不好吧!」陳阿滿輕聲說道。
「哈哈,不好便讓我滾蛋,你也知道,老頭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衣錦還鄉,已經這把年歲了,再不回去只怕日後只能被抬回去了!」趙義博笑著說道。
「大將軍說笑了,您這身子骨可期茶壽!再說了,大文豈能沒有大將軍守護!」陳阿滿奉承道。
趙義博看了看陳阿滿身後的將領們,問道︰「你們駐扎京城西邊,怎麼跑到北門來了?」
陳阿滿道︰「阿滿久不見大將軍甚是掛念,軍職在身也不好私下拜訪!」
在任何一個國家,掌握軍權的將軍們總是被防備了,尤其是幾個將軍私下見面,更是忌諱。
「昨日陛下登基,本想說能見見大將軍,可大典一結束,便找不到您了!所以今日阿滿便早早繞來北門恭候大將軍了!」陳阿滿說道。
「我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見的,你在中興大營那麼多年還沒看夠啊!」趙義博笑著看著陳阿滿,心想「你豈是想我,是你背後之人要帶話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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