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如此柔弱,但在宋繪月告訴她有人闖進來之後,也鎮定了下來,輕手輕腳地進了屋里。
十來個會點拳腳的內侍在宋繪月指揮下,也一樣躡手躡腳地走進屋中,每個人都背著一把彈弓。
屋子里點了炭爐子,琴娘不斷的加炭燒水。
晉王和宋繪月常玩彈弓,尤其是宋繪月,準頭極好,少有失手,在別莊伺候的小內侍也都會玩。
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靠近,腳步聲甚至十分清晰,幾扇門被打開,發出了空蕩蕩的回響。
「沒有。」
「沒有。」
「這邊也沒有。」
大概是闖入的太過順利,他們開始無所忌憚起來,張旭樘在這一片聲音里回答︰「再找。」
他知道自己是站在了晉王的地盤上,十分危險,可方才晉王不是假模假樣地跑出去了嗎?
這別莊里正唱著空城計呢。
更何況他細想起來,晉王也不敢在潭州對他如何。
潭州是晉王的老巢,他死在這里,就給了張家一個機會,一個讓潭州煥然一新的機會。
所以他站在這里,並沒有太多害怕,只是很謹慎,怕宋繪月不知道會從哪里躥出來,又咬他一口。
眼下他面前只剩下一扇院門還關著,牌匾上寫著「謝蘭香」三個鎏金大字。
在心中輕輕一笑︰「就是這里了,甕中捉鱉,毫不費力。」
而此時的宋繪月踩著椅子立在牆邊,拉開弓,對準將張旭樘掩在身前的護衛,隨後猛地松開了弦,一粒石子流星般飛出,「啪」的一聲正中此人鼻梁。
此人發出一聲慘叫,兩管鼻血飛流直下,張旭樘驚的連連後退,護衛們急忙上前,重重疊疊地將他掩護在其中,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影。
與此同時,其他內侍手中的彈弓也紛紛拉開,開始攻擊。
臂力不足,他們沒有殺人的力道,但也足夠打暈幾個,打痛一堆。
護衛們在痛意中終于回過神來,鼻青臉腫的開始上前還擊,然而宋繪月氣勢洶洶,又十分狡猾靈活,專往人太陽穴和鼻梁山根上打,打的人暈頭轉向,一旦有人拿著刀子還擊,她就縮回那烏龜殼內,讓琴娘往下外潑滾水。
她帶著內侍,把彈弓打出了弓弩的氣勢。
這一場反擊如此順利,張旭樘領著人後退,修整片刻,準備再戰。
謝蘭香成了一座需要攻破的城池,宋繪月就是黔驢技窮的守城之主,而他張旭樘,總會將其攻下。
琴娘等人沒想到彈弓能殺退賊人,都忍不住喜形于色,琴娘低聲道︰「我去耳房再拿點炭來。」
宋繪月點頭,依舊站在椅子上瞭望,心里算著時間。
謝舟發現張旭樘不在,一定會想到這里,他帶出去的護衛有二十余人,只要能回來一半,里應外合,就能把張旭樘打的落花流水。
然而就在她算著時間的時候,忽然察覺不對。
張旭樘不見了。
那些護衛還在,可是張旭樘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宋繪月四下環顧,連他的影子都沒找到。
就在她擰著眉頭尋找之時,她忽然在院牆下方看到了一條影子,是張旭樘的影子,不知道他是如何神出鬼沒來到院牆下的。
「退回去!」她大吼一聲,正在休息的內侍們被她嚇了一跳,全都扭頭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進屋去!」宋繪月扭頭就要從凳子上跳下去,然而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從刀鞘中拔出來,直指宋繪月。
冰冷鋒利的刀尖刺向了她的咽喉,成功的讓她變顏失色。
「大娘子!」內侍們剛從椅子上跳下去,想要接應她,見此情形,全都不知所措。
「別動,」院牆下的張旭樘仰著臉,得意的笑了起來,「你一動,我就容易失手,下來。」
那些本來在修整的護衛,也都涌上前來,把門劈開,又砍菜瓜似的開始屠戮這些愣神的內侍。
血濺在宋繪月鞋子上,她閉著眼楮,任憑護衛把自己拉扯下去,心里很絕望,絕望的時間很短暫,短暫到張旭樘站在她面前的一瞬間,她就撲了上去。
就算死,她也要拉著張旭樘和她一起上路。
黃泉路上,他們再來算賬,再來斗!
然而這回張旭樘早有防備,就在宋繪月撲上來的那一刻,兩名護衛就已經把她摁住,扭著雙臂,拖了出去。
一路出去,尸體光明正大的躺在路中間,比活人還要理直氣壯,血灑的遍地都是,從石板縫隙里往下滲,滋養著花草。
晉王別莊前所未有的安靜,太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那般冰冷。
張家護衛捆住宋繪月的雙手,把她架上馬背,張旭樘翻身上馬,再次以擁抱的姿態禁錮住宋繪月,開始策馬狂奔。
他要帶著宋繪月快馬加鞭前往碼頭,直接乘船離開潭州,回到京都去。
然而他剛跑起來,身後就傳來追喊之聲。
和宋繪月所料不差,謝舟沒有見到張旭樘的身影,立刻分出一半人馬,回來救援,只是晚了一步,張旭樘已經得手。
張旭樘回頭看了一眼,冷笑一聲,不往碼頭上走,調轉馬頭,開始闖入大山之中。
他的方向似乎是麓山寺。
數十匹馬在山道間聲勢浩大的狂奔,張旭樘縱馬在前,每遇岔道,張家護衛便分出去兩個,將追兵引開。
逐漸的,張家護衛越來越少,張旭樘身後只剩下兩個人,跟上來的王府護衛也只剩下一個。
這是個甩不掉的牛皮糖。
拐過一個山彎,張旭樘從腰間取了匕首,抬手便刺,刀身從馬側插入馬身,馬嘶叫起來,疼的前蹄騰空,幾乎直立,發了狂性,負痛狂奔,把張家護衛和晉王護衛都甩在了身後。
而張旭樘胸膛疊著宋繪月脊背,整個人伏在馬背上,兩手死死扣住韁繩,頭發和衣袖都張牙舞爪的往上飛。
宋繪月耳朵里只听得到轟鳴聲,眼前景物流星般往後甩去。
好幾次張旭樘都險些摔下馬背,他咬牙挺住,趁著馬漸漸放慢速度,他抱著宋繪月一躍而下,滾在樹叢里。
馬帶著滿身的血,滴滴答答往前跑,不知會把人引到何方。
張旭樘不去管還在舍命狂追的三人,一只手捂住宋繪月的嘴,一只手環住她的脖頸,倒拖著她鑽進林子。
「小爺……他娘的!」
一邊搬運宋繪月,他一邊罵罵咧咧,對宋繪月的痛恨更上一層。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遭遇過如此重大的失敗,還不曾受到如此巨大的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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