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繪月看著晉王,目光清澈透亮,兩只大眼楮便裝著她的全部靈魂。
她有個縴細而且嬌柔的身體,而身體里的骨頭很堅硬,靈魂很強大,從前能把晉王從生死邊緣拉回來,如今也照樣能拯救他。
晉王在她的目光中醒過來,一點點重回人世間。
在這樣的靈魂面前,晉王感覺到了自己一時的怯懦和脆弱,他立刻將這樣的自己深深沉到心底,只留下傷感。
宋繪月讓雲嬤嬤送來軟爛的炖黃羊肉和一碗米飯,就在竹林里擺桌子開飯。
羊肉湯和米飯很快就熱氣騰騰的送了過來,黃庭做主又加了蘿卜條和魚。
晉王既疲累又傷感,食欲不振,拿著筷子撿了兩口蘿卜條,在嘴里嚼的嘎 作響,就吃不下去了。
宋繪月抄起筷子,給晉王大夾特夾,將他的碗堆成一座小山︰「王爺,別難過,輪也該輪到咱們風光了。」
晉王听了這一句話里含著咱們兩個字,心中一喜,然而喜的有限。
宋繪月看他還是不動筷子,繼續安慰他︰「王爺,您馬上就會回京都,您要是擔心人手不夠,我可以幫忙,只要您不嫌棄。」
晉王看宋繪月一本正經的寬慰他,仿佛他明天就能登基,說話的時候臉蛋一鼓一鼓的,十分可愛,便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
「不嫌棄。」
隨後他一拍腦袋︰「我差點忘了,黃庭,糖炒栗子還在嗎?」
黃庭早就預備著,此時捧出來,紙包還燙手。
「外頭路口那家,你剛來潭州那年,一口氣能吃兩包。」晉王將紙包遞給宋繪月,自己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宋繪月接在手里,欣喜地先聞了聞味道。
氣味很甜美。
她打開紙包開剝,一個接一個的往肚子里送,晉王也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放,兩人在一瞬間就回到了從前剛到這里的時節。
同桌吃飯,同一個石階閑坐,就連說的話也都十分幼稚。
雖然瑣碎,卻充滿煙火氣,令人倍感幸福。
晉王感動的眼楮都紅了。
竹林里的銀霄眼楮也紅了
銀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迫不及待前來听命,沒想到人才到竹林,就見到了晉王。
燈火闌珊下,晉王和宋繪月站在一起,般配的刺目。
然後他借著火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立刻折回住處。
游松正躺在床上眯覺,听到動靜懶洋洋地開了口︰「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沒有听到銀霄的回答,反倒是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他不得不睜開眼楮去看銀霄︰「大晚上的,你要麼睡覺,要麼去守夜,在這里翻什麼?」
銀霄依舊是不理會他,從箱子里翻出來一套皂色衣裳,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這邊的廚房到了晚上雖然不是冷鍋冷灶,但也沒有預備太多的熱水,銀霄也等不了去燒熱水,直接在水缸旁邊月兌了衣裳,細致認真的洗了個澡。
洗過之後,他換上皂色圓領大袖長衫,自我感覺是認真的做了一番打扮,改頭換面,于是走了回去,杵在了游松面前︰「怎麼樣?」
游松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什麼怎麼樣?」
銀霄板著臉︰「衣裳。」
「啊?」游松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可是看銀霄板著臉,滿身凶殺之氣,便小心翼翼地多打量那件衣裳幾眼。
「哦,短了,什麼時候做的,這褶子這麼新,你都沒穿過?」
銀霄沒回答他,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屋子里,知道自己這一番打扮是白費了。
這件衣裳還是去年宋繪月去逛街,給他和宋清輝一人做了一件。
他從不穿大袖衫,因為不方便出手,就把這件衣裳珍重地壓在了箱底,恨不能燒香供奉,沒想到現在短了。
一口濁氣更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晉王的出現像是一把無形的枷鎖,狠狠地枷住了他。
他再怎麼打扮,還是這張少年老成的面孔,風吹日曬,皮膚也是麥色,身上常年的冷氣沉沉,更不可能有晉王的華貴之氣。
穿上大袖衫,也不能像晉王那樣滿袖生風。
掀開褥子,他從床板上取出來一沓銀票,攢了大約能有一千多貫,明日他也去給大娘子買糖炒板栗。
給宋繪月花錢,不叫花錢,叫快樂。
拿著這一沓錢,他又想到晉王,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他娘的,連錢也沒他多!」
在他滿心憤慨之際,晉王在府中吃了一頓飯,便再次掩人耳目的出門,披星戴月前往鄂州。
初十那一日也在萬眾期盼之中到來。
荊湖北路轉運使秦杰下了轎子,在知府縣令等官員的簇擁之下,環顧了晉王府門外的獅子院。
門外東西相對兩座阿司門,府門正對面是一排兵房,圈起來一對石獅子,便是王府外的獅子院,另外還有燈柱、上馬石和行馬。
看過獅子院,他才抬頭瞻仰王府大門。
朱漆大門上方掛著匾額,上書‘敕造晉王府’,壁瓦朱漆,彩畫艷麗,屋頂上的仙人走獸在日光下閃耀著斑斕的光點。
就連大門上的獸環都是黃燦燦的,威武凶猛,讓晉王府越發的威嚴。
秦杰收回目光,覺得此刻天氣極好,不冷不熱,天空一碧如洗,和他澎湃的內心一樣,全都很美妙。
「抄撿」王府,這讓他有了一種奇妙的權利之感,仿佛在踏入晉王府的這一瞬間,他便凌駕于晉王之上,可以在這里呼風喚雨了。
銀樓管事、知府、縣令全都對他點頭哈腰,等他發話。
唯一讓他不滿的就是跟在他們身後的一群不入流的衙役。
這群皂吏和他一樣膨脹了,能和王府護衛一起守衛王府,讓他們感覺到了精神上的極大榮耀,因此他們要把這一分小小的權利使用到極致,王府的一草一木都不許人帶出去。
另外一同前來的還有躺著的張旭樘。
他年輕,愛看熱鬧,鑒于他的身份,沒有什麼熱鬧是他不能來湊的。
人人都知道他張衙內是樣子貨,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浮浪,躺在他特制的躺椅上,他打了個極大的哈欠,沒有氣度,只有紈褲子弟的風流倜儻。
秦轉運使看了看日頭,再看了看王府里派出來的僕役︰「開門。」
僕役面容憨厚,傻頭傻腦,正是侯二。
「是。」侯二打開東側阿司門,請人入內。
下官參謁,皆入阿司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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