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衙內只有一個,就是張旭樘。
哪怕晉王是找張旭靈,大家也能從中揣摩出晉王的一二分用意,可找張旭樘,那眾人就統一的發蒙,不知這二人之間有什麼交集。
最後也不知是哪個熱衷于市井八卦之人,低聲說了一句岳家,再經過口耳相傳,大家心里便又自以為是的恍然大悟了。
張旭樘和晉王都等著娶岳家那位姑娘。
想到此處,眾人的目光越發閃亮,只恨岳家無人在此,否則場面一定會更加精彩。
然而晉王接下來的言語,讓他們亮起來的眼楮忽然發出了不解的光芒。
「張衙內,宋祺之女宋繪月,可在你這里?」
屋內一片沉寂,有不知道宋祺是誰的新貴,焦灼的恨不能當場詢問一句宋祺是誰。
張旭樘冷笑一聲︰「不認識。」
他並不怕晉王,因為知道晉王富有理智,不會在京都動刀兵——也無兵可動。
而自己則不一樣,為了維持張家的一切,他是凶狠之徒,可以手刃任何人。
晉王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含笑注視著張旭樘,仿佛眼前的不是同齡人,而是個不懂事的小衙內。
然後他慢條斯理的開口,口吻平淡︰「雖有海捕文書,然潭州府衙役無能,知府昏聵,只有請嚴伯父出動武安軍」
這是張旭樘在潭州時寫給嚴實的信。
「夠了!」張旭樘听了片刻,立刻打斷了晉王。
晉王很自然地停下,笑道︰「衙內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張旭樘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王爺這是篤定了宋家娘子在張家?」
晉王點頭︰「是,還請衙內把人還我。」
張旭樘起身,對那封信避而不談︰「王爺如此肯定,那就請進來搜一搜,您帶了內侍,女眷的屋子也能去。」
晉王啼笑皆非︰「相爺的家,小王豈敢搜,小衙內還是把人還我吧。」
張旭樘拄著手杖,做出了坦然的姿態︰「我確實認識宋繪月,也和她在潭州有過不和,我還沒有到要把她搶回家來藏著的地步。」
說罷,他一步步走到晉王身邊,笑道︰「王爺,為了個女人,您魔怔了啊。」
「旭樘,」張瑞咳嗽一聲,端起粗茶喝了一口,「回來。」
「是。」張旭樘又慢慢走了回去,腳步很沉重,心里也同樣沉重。
他知道今上在意什麼。
今上沖齡繼位,太後听政,直到太後薨,才將權利全部收回手中,所以今上最忌諱別人動他的天下。
指使武安軍,他可以撒嬌蒙混,不能蒙混的,便是他真的指使動了嚴實和武安軍。
明明軍權在岳重泰手中,他們張家卻能如臂指使,這是何等可怕的權利。
他走到張瑞身邊,低聲道︰「爹」
「跪下!」張瑞怒喝一聲,打斷他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張旭樘愕然地跪了下去︰「爹!」
「來人!」張瑞叫來了管家,「帶王爺的人去二爺屋子里找,人要是在,就給我帶出來!」
隨後他看向晉王︰「王爺,小兒一向頑劣,如果真是他將人帶了回來,下官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說罷,他沉痛地看著張旭樘,仿佛張旭樘這個不爭氣的愛子,讓他十分頭疼。
他想的比張旭樘還要深。
一封信扳不倒張家,最嚴重不過就是放棄嚴實。
武安軍是嚴實在管,是他為了巴結張家,和不懂事的張旭樘一起胡鬧。
眼前還有這麼多人在看著,面對著咄咄逼人的晉王,他要做的,是把情、理二字,都放在張家這邊來。
最好再逼出晉王兩三分的真面目。
今上要扶弱抑強,那就讓今上看看,究竟誰是弱,誰是強。
屆時這場爭斗還沒開始,晉王就先輸了三分。
晉王還是太年輕太稚女敕,他不過是幾句話,就可以讓眼前的場面翻轉過來。
和他耍心眼,可憐。
管家和黃庭來去匆匆,管家高聲匯報了搜查結果,張旭樘的院子里只有男人,連貓都是公的。
張旭樘得意的笑了起來。
「王爺,」張瑞看向晉王,「小兒雖然是不學無術,可也並非那等惡人,您如此大張旗鼓」
他的話沒能說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管家剛才出入過的門,先是寂靜,隨後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張旭樘眼睜睜看著暗處的人走了過來,走到了燈火下。
所有人都看清了宋繪月的面目。
是個小姑娘,臉上慢慢的都是塵土,只有兩個眼楮黑洞洞的看著眾人,兩只手從胳膊肘往下,血肉模糊,大塊大塊的傷出來,血往下滴,紅肉月兌離了骨頭,像破布一樣耷拉著。
這兩只手出現在眾人面前,讓人駭然的往後退,不知宋繪月是否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
宋繪月向著張旭樘的方向傾身,雙手晃晃悠悠地伸過去,眼楮里的光忽明忽暗,讓張旭樘猛地往後一縮,以為宋繪月已經成了妖魔鬼怪,會上前捏碎自己的骨頭。
隨後他反應過來,她的眼楮之所以忽明忽暗,是因為起了風,風將燭火吹的一明一暗。
管家取來玻璃罩子,罩住了蠟燭。
宋繪月慢吞吞的道︰「我自己逃出來了。」
晉王的雙目圓睜,身體明顯地往上抬了一抬,然後屏住呼吸,忍住怒火。
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他干脆站了起來,大步流星走到宋繪月身邊,月兌下鶴氅裹住她,隨後垂眼看向張瑞︰「相爺,好,教子有方。」
他的態度還算是彬彬有禮,然而溫和有禮的面目之後,也隱約可見尖牙利爪。
「混賬!」在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之時,張瑞猛地起身,奪過張旭樘手里的虎頭杖,對著張旭樘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混賬東西,你干脆殺了你爹算了!」
張旭樘慘叫一聲,哭著道︰「大哥救我!」
張旭靈很希望這虎頭杖能立刻將張旭樘敲死,但是他顯然是沒指望了,因為管家已經先他沖了出去。
他也不得不跟了過去,和管家一人一只手將張瑞扶走,其他賓客也慌忙起身勸架。
「孽障!旭靈,拿刀來,今天就殺了這個孽障!」張瑞震怒之下,連連咳嗽,兩眼一昏,倒在了躺椅里。
他頹然、虛弱、氣憤,對著晉王流出一滴眼淚,淚眼里卻是狠毒殘酷。
「爹!」張旭靈「撲通」一聲跪下,其他人在大驚之下,也跟著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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