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科一無所獲的回到家里,果然不出他所料,夫人已經回娘家去搬救兵了,搬來正好,也讓大小舅子們看看她干的好事。
他垂頭喪氣的獨坐書房,下人們因為忽然見了他的怒火,全都嚇得不敢靠近,只在門外守候,就算進來換茶,也都恨不能化身壁虎,貼著牆角走。
周科沒察覺出下人的異樣,因為茶還是熱的,點心也新鮮,屋子里照舊暖烘烘的,他就犯不著去想下人的事,專心致志想自己的心事。
第二天四更,他心不在焉的上朝,朝會後他向鹽鐵副史告了假,回家看了看今天的小報,心情和小報上的言提刑官一樣跌宕起伏,好在最後平安著地,沒有讓小報揪出來。
他換上常服,戴上帷帽,往琴心花茶坊去。
今天的情形和昨天夜里截然不同,一樓熱鬧,不得志的過氣書生們在此「民間朝會」,唾沫橫飛的指點江山,江山在他們嘴里繁榮昌盛,八方來朝,世代不朽。
激昂過後,也不耽誤他們和伙計多要一把花生和瓜子——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幸虧江山只在這些人嘴里,不在這些人手里,否則地皮都要被他們刮掉一層。
周科這回徑直上了二樓,二樓冷冷清清,不復昨日熱鬧,只有賭房里有零星的聲音。
一個美艷女子打著哈欠看菜單子,周科走上前去,直說來意,想見見小報的管事人,然而劉琴告訴他,管事人不在,白天不露面,只有晚上在。
周科帶著厚厚的銀票,晚上又來了。
今天夜里倒是沒有人包宴席,他交了花茶錢,又付了支酒的二兩銀子,大步流星上樓。
這回他不僅沒見到小報的管事人,連白天那位美艷女子都沒見到,只有一位老鴇似的人物在這里迎來送往,安排著小娘們夜里的客人。
這位老鴇對周科的問題是一問三不知,甚至不知道他們茶坊還出小報。
周科垂著頭往外走,忽然停住腳步,看了看在座的茶客。
沒有天心。
他沒再看,一直走上曹門大街,在大街上走成了一個失魂落魄的游魂。
三次上門,連一個要緊之人的影子都沒見到,他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寫小報的人根本就不打算見他。
他和葛二蛋不一樣,葛二蛋可以付出代價躲過一劫,他卻是有銀子都送不出去。
一邊走,他一邊吹著冷風,嘴里不斷咒罵,兩只眼楮直愣愣的,腦子里也偏向于空白,心里則懷揣著對未知的恐懼。
不知道明天的小報上會寫些什麼,會不會出現他當年的官職,又或者是自己的年齡,如果讓人根據小報上的線索,把案子翻出來……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拼命的大口喘氣,想把壓在心里的這塊大石給一起吐出去。
冷風如刀,往他嘴里倒灌,劃傷他的喉嚨,剮蹭他的五髒六腑,他又痛又怕,居然怕的流了眼淚。
眼淚一流,他反倒略微的冷靜了一些,在腦子里把可以求助的人過了一遍,心想不能現在求援。
現在求援就是暴露自己,把自己的把柄送出去給別人,以後一輩子都要受制于人。
還不到這一步,還有別的辦法。
在周科保飽受夫人、大小舅子、小報的折磨之際,晉王這一大群人,全都在熱熱鬧鬧的準備過年。
除了晉王要去宮中,其他人都呆在王府里過年,游松領著一群年輕人,和宋繪月一起買爆竹、畫鐘馗、買屠蘇酒,約定了那一日由宋繪月去一趟王府,一同祛病,再回家中守歲。
小報上的周十萬,則是披露了三天,在萬眾矚目之下,周十萬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宋繪月東奔西跑了一上午,回到茶坊里歇腳,順便看杜瀾送來慶九陽拆的字。
她十分悠閑的把這些字橫看豎看,看過之後收起來,蘸飽一筆墨開始臨摹。
銀霄將她的披風放在暖爐上方烘著,隨後坐在旁邊給她剝瓜子,等她得空了可以一口氣吃掉。
劉琴送來自己做的面蛇,讓宋繪月嘗一嘗,同時低聲道︰「姓周的在外面轉悠,也不上來,他究竟想干什麼?」
宋繪月咬掉面蛇腦袋,揪下面蛇尾巴遞給銀霄︰「他想一把火燒了我們這里,讓八哥的小報再也辦不成。」
劉琴驚了一聲︰「我讓他們好生看著門戶,萬一他真的放火,這大節下的,燒起來不好。」
宋繪月擺手︰「他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子,縱火可是死罪,除了張旭樘那個瘋子,誰都不敢。」
劉琴不安的關上窗︰「就怕狗急跳牆。」
宋繪月笑道︰「你放心吧,他不會放火的。」
隨後她皺著眉頭︰「他應該會上奏停了小報,畢竟小報一向不太正經——堪稱妖言惑眾,不過周科能想出這種辦法撈錢,也非頭腦簡單之人,應該不止這麼點招數。」
劉琴一听這話,又打開窗戶看了一眼,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大娘子!官差!來了好多官差!」
話音未落,樓下已經傳來喧囂之聲,一大隊官差配著長刀闖入茶坊,將一樓喝茶的人先驚了出去,在樓下的伙計和掌櫃也都讓他們大聲呵斥著瑟縮在牆角。
不僅如此,捕快們拿出了緝拿通天大盜的架勢,將伙計和衙役全都拖在一堆,捆了雙手,拿刀子攔在了門口。
整個曹門大街一片混亂,看熱鬧的人爭先恐後,壓肩疊背,臉貼著臉,伸長了脖子往里看。
劉琴慌忙關上窗,手忙腳亂的去開門︰「大娘子快走,從後門走!」
然而話音未落,後門里也涌進來一隊帶刀的官差,直奔廚房和賭房而去,將里面的人通通呵斥住,並且拔刀相向。
若是對陣江賊,這些人恐怕早就嚇破了膽,但是對上手無寸鐵的良民,就威風堂堂,連身高都在一瞬間拔高了不少。
「大娘子快去我的屋子!別出聲,有什麼事……」
宋繪月攔住劉琴︰「晚了。」
果然一位領頭的官差領著四個干架沖了過來,用刀子逼住屋中三人。
銀霄丟開手中瓜子,抄起一塊桃符,兩手一折,硬生生將厚重的桃木板符折成了兩半,一手一半,當做兵刃。
隨後他往前一步,擋在了宋繪月身前,眉目黑壓壓的,目光比屋檐下的冰柱還要冷和堅硬,連桃符都帶了殺意。
領頭的官差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他想自己若是有所冒犯,這位酷似亡命之徒的隨從,很有可能用半塊桃符潦草的結束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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