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直覺有貓膩,走到倒座房廊下,腳尖朝著譚然的屋子,隨後打了個轉,走向銀霄的屋子。
然而還沒靠近門前,一把熟悉的尖刀險伶伶明晃晃的出現在了他脖頸前。
銀霄用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不善地看他,臉上倒是有了一些表情——想把李俊殺掉。
而李俊看著銀霄,也覺得這小子極其可恨——這小子難道不能自己出去找點樂子?為什麼總要跟在一個大姑娘身邊,真是丟人。
李俊往後退了又退,一直退到譚然房門口,忽然笑道︰「黑蛋。」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他確信銀霄能夠听到,果然銀霄皺了皺眉頭,收起刀子,再次坐回了暗處。
李俊心中冷笑。
他這雙眼楮,雖然不甚明亮,但是看人不會差。
不過是短短的相處,他已經看出來銀霄的心思,同時也看出來宋繪月很是坦蕩,連半點情愫都沒有。
而且根據他的了解,這位宋大娘子和晉王有患難之情,京都傳聞晉王有仙人之姿,哪怕是個喜歡種地的赤腳王爺,也無損其美,銀霄這小子,恐怕就生活在了晉王的美貌陰影之下。
「黑蛋」兩個字,比刺銀霄一刀還管用。
李俊得意的扳回一城,縮回房內,關上門,直奔牆邊,將耳朵貼在了牆上。
既然銀霄不在屋子里,那麼宋繪月就是和別的人在一起,有可能是晉王。
他並不打算去找晉王造反,赤腳王爺能臥龍翻身,一翻翻回京都,短短時間便站穩腳跟,其危險程度,在他心里和他的敵人不相上下,不招惹為妙。
雖然不打算招惹,但是听一听牆角,也不算什麼。
耳朵緊緊貼著,恨不能伸到隔壁去,然而隔壁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不等他耐心等候,譚然忽然翻身坐起,瞪著李俊,隨後趿拉著鞋,把他從牆邊拎開︰「你不老實!」
「我耳朵癢。」
「明天我告訴大娘子,給你請大夫。」
李俊月兌衣裳鑽被窩,直接鑽到譚然睡暖和了的那一塊︰「那我的耳朵就不癢,是直接沒了。」
譚然換了個方向,和他腳對腳的睡了,睡夢里也緊著一根弦,要替宋繪月看牢李俊。
可惜他一睡就沉,等他鼾聲響起,李俊的眼珠子還在滴溜溜亂轉。
銀霄沒有李俊的復雜心思,坐在台階上,他望著掛在廊下的畫眉鳥——畫眉把腦袋反插在翅膀里,睡了。
屋子里宋繪月拿著一沓紙,看的很入神,她的對面坐著的是李霖的至交好友,趙立。
趙立無話,垂頭看自己的影子,影子是火光所造,卻成了黑暗之物,仿佛藏著許多的秘密。
屋子里冷清肅然,屋外也是一片靜謐,只听到宋繪月翻動紙張的聲音。
半晌過後,宋繪月將這些東西都看完,低聲道︰「李霖死了?」
李霖要是沒死,絕不會交出這些關乎身家性命的東西。
而李霖對張家也很了解,知道自己一旦成為棄子,張家不會讓他帶著如此多秘密活下去,因此早早留下了後手——比他辭官還要早。
「是,醉酒跌在水塘里,淹死了。」趙立語氣平淡。
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離開京都時的肺腑之言還在耳邊,現在卻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荒唐可笑。
然而外人問起來,他卻只能這麼回答一句,幫不上任何的忙。
宋繪月也很冷淡地點頭︰「死了好。」
三百四十萬兩白銀,又是青白鹽又是私鹽,賣國賣民得來的銀子,用在了見不得人的地方。
真是罪該萬死。
「死了多久?」她又問。
趙立看了宋繪月一眼,有些尷尬的模了模鼻子,同時覺得宋繪月敏銳的過頭,出乎他的意料。
「年前,連個年都沒過成。」
隨後他忍不住解釋︰「並非我有其他想法,也不是不信任晉王,而是李霖離京後,我也怕張家盯上我,又在暗中看著,如今晉王進了戶都,重新丈量了田地,董計相也常和他議事,我很佩服,想必不久之後,整個三司都將成為晉王的助力,如此才能讓我放心的交出這些東西。」
宋繪月又問︰「你為什麼來找我,而不是找謝長史或者是謝八爺?」
這種東西,任何人都會想到從謝家遞到晉王手中,而不是找她。
趙立知道她是要問清楚所有的疑慮,才會放心收下這些東西,便道︰「昨天您在茶坊里為難張衙內的事,我也听到了一些傳聞,我相信以您的膽量,能收下這份東西,對我也少一分危險。」
張家的人一定會盯住謝長史,他和謝家人接觸,哪怕是再小心,也怕自己和李霖的關系讓張家挖出來,到時候凶多吉少。
宋繪月信了他的話,但是神情徹底的漠然,以至于讓趙立生出了萬籟俱寂之感,胳膊上無端起了雞皮疙瘩。
好在宋繪月很快就笑了一笑,和和氣氣的站起來,對他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又說一定會把東西交給晉王,但是得慢慢查訪,有些事情過去太久,本來就不多的證據恐怕也隨著時間而湮滅了。
不等趙立說話,她就讓銀霄送他,一主一僕配合的天衣無縫,一團和氣的將趙立從宋家卷了出去。
趙立卸下這個重擔,渾身輕松,從宋家走了出去,路過圍牆的時候,忽然圍牆邊傳來一聲響,是石子落在地上。
他順著石子落下的方向望了過去,就見圍牆上冒出來一張異常光滑又異常斑駁的臉。
光滑的是疤痕,斑駁的也是疤痕。
這張足以讓人嚇一跳的臉,正在沖著他擠眉弄眼,眉毛成了臉上最生動的一樣東西,上下左右的亂跑,仿佛是要用眉毛和他說話。
趙立愣住,停在原地沒動,男子見他不過來和自己說話,便自己開了口︰「把你的東西也給我一份,我帶你造反。」
趙立驚呆,渾身上下只剩下一顆心在砰砰亂跳,匆匆看了一眼四周。
不等他看完,就見宋家護院出現在眉毛亂舞的男子身後,男子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嚇得眉毛滿臉跑,一張臉幾乎要不夠用。
護院將男子拉下去,院子里響起了沉重的拳頭聲。
就在這時,天邊響起一身悶雷,遮住了李俊的嚎叫。
春雷總是來的突然,趙立讓這一聲悶雷驚醒,抱著腦袋狂奔,一口氣跑出了曹門大街。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