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心驚,因為從未見過宋繪月如此失了章法的模樣——她小的時候調皮,去潭州後就日漸穩重,主意和膽子都很大,輕易不會掉眼淚,此時喊著銀霄的名字這樣悲痛,他立刻感到了一絲酸楚。
他走到宋繪月身邊,垂下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伸手在她額頭上一貼,沒有發熱,又若無其事放下,柔和了聲音︰「銀霄怎麼會不見了?」
宋繪月站在他身前,聞著他身上「雪中春信」的香氣,既溫和又寬容,忽然從心底涌上來一大股悲傷︰「他留了字條。」
說罷,她嗚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越發洶涌滾燙,從她的臉上滾落到下巴,又掉在衣襟上,哭著哭著,她用力一吸鼻涕︰「晚上還在的」
她再次吸了下鼻涕,斷斷續續將夜里發生的事情說了。
晉王抽出身上的帕子,回頭遞給黃庭,黃庭悄聲用熱水打濕擰干,交還給晉王,晉王將帕子托在手上,不動聲色的給宋繪月擦臉。
同時他輕聲道︰「丟不到哪里去,我們好好找,一定能把他找回來。」
擦干淨宋繪月的臉,他放下帕子,手上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宋繪月牽進屋子里,按到椅子上,端起熱牛乳喂到她嘴邊︰「張旭樘昨天夜里去你家了?」
「嗯。」宋繪月下意識地喝了兩口,香甜的牛乳讓她的眼淚漸漸收了回去。
晉王放下碗,拿了塊蒸糕給她吃︰「他干什麼了?吃一口。」
宋繪月捏著蒸糕,吃了一口︰「說話,說完就走了。」
晉王又端著牛乳喂她喝了兩口︰「銀霄一走,張旭樘就找上門來,就算銀霄留了字條,這事也和張旭樘月兌不了干系。」
溫熱的牛乳和蒸糕讓宋繪月又有了力量,頭腦也能夠再次使用,不再是一桶漿糊。
她一冷靜下來,就感覺到了鼻子堵塞,眼楮紅腫的有幾分睜不開,再次用力一吸鼻子,她站了起來︰「他會不會殺了銀霄?我得去找。」
「坐下,再吃點。」晉王再次將她按了下去,「銀霄不是會束手就擒的人,張旭樘想要殺他,鬧出來的動靜必定不小,我這就讓人去查。」
宋繪月讓他按在椅子里,搖了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多吃點,」晉王招來黃庭,讓他把甜的蒸糕和牛乳都撤下去,換一桌咸的上來,「銀霄不是三歲孩子,有功夫在身,急也沒有用。」
他又讓杜瀾去請謝舟來,再去祖大夫家里傳信,讓游松回來跟著宋繪月。
在宋繪月到來之際,黃庭已經吩咐廚房備好早膳,晉王一吩咐,餃子、湯面條、小菜就都端了上來。
燕王夾了一碗餃子,欠身送到宋繪月面前︰「銀霄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宋繪月低頭思索︰「是。」
晉王把筷子塞進她手里︰「那就是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張旭樘昨天夜里從哪里來的?身上有沒有花茶坊的脂粉香氣?」
宋繪月拿起筷子扎了一個餃子,塞在嘴里,一邊吃一邊思索,吃完餃子後,她低聲道︰「寺廟,他身上有佛香。」
晉王看了看天色,離上朝的時間還早。
他沉默片刻︰「那就是大相國寺,如果銀霄將人誘到大相國寺去,你認為他會在哪里動手?」
宋繪月拿筷子扎著眼前的餃子︰「天寧節晚上的藏身之處。」
「那就從這里查起,」晉王將面碗往她面前推了一推,「雁過留痕,只要銀霄還活著,我們就能找到人。」
宋繪月點了點頭,同時挑起一筷子面吃了。
在晉王對著宋繪月抽絲剝繭之際,謝舟匆匆趕來,並沒有立刻進門,而是站在外面偷看了兩眼。
他看過之後,心想王爺的神色,要是再慈祥一點,就能立刻做月姐兒的爹。
可是世上沒有對著閨女如此前倨後恭的爹,他的神情柔和似爹,言行舉止則像是孝子,令人發笑,並且沒吃早飯就開始發脹。
看過之後,他才咳嗽一聲,走了進去︰「爹呸!王爺,您找我?」
晉王點頭︰「兒子,你去大相國寺查一查銀霄的下落。」
謝舟一不小心淪落成了晉王的子孫,當即厚著臉皮樂道︰「能做皇孫,倒也不錯,銀霄丟了?」
等他從宋繪月口中得知來龍去脈,連忙往外走︰「我這就去!」
他走出去沒有片刻,又折回來︰「王爺,姓副的來了!」
晉王疑惑道︰「傅?是誰?」
謝舟大聲道︰「副指揮使!」
他這一聲「副指揮使」,嗓門奇大無比,聲震屋瓦,越過王府中的重重夾道,飛進了王府前堂等候的蘇停耳中。
聲音傳到前堂時,已經很小,蘇停只要稍不注意,就會錯過這一聲犬吠,只可惜他功夫了得,耳聰目明,听的一清二楚。
自從他做了副指揮使,成天的寬慰自己面子丟了不可怕,找回來即可,看似不放在心上,其實十分在意這正、副二字——自己在家里都排老七了,這輩子但凡能有出頭之日,都不想再做老二。
好在他頭上始終沒有來正指揮使,禁軍之中,人人都知道他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穿不過兩根粗線,是一位凶悍的心胸狹窄之徒,因此都照往常一般,稱呼他一聲指揮使。
偏偏謝舟此人,是位無恥之輩,只要他想,說出來的話就總能掐住別人的七寸,捏的別人狂怒,卻又無能報復。
于是晉王還沒露面,蘇停先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咬牙切齒地端起茶杯,大喝一口,隨後氣運丹田,把芝麻和鹽筍一起吐回杯中,心想晉王和他一定是犯沖,連一盞茶都不對他的胃口。
剩下的小半杯茶是不能喝了,他也無意讓內侍再給自己換一杯茶,外面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而至,很快門外就映出了模糊的人影。
人影長身玉立,走到門外時停了一瞬,守門的內侍拉開了門,將晉王讓了進來。
蘇停只看到晉王,沒看到謝舟,便松了口氣,不然在謝舟一口一個副指揮使面前,他很擔心自己會再次對晉王造次,隨後又讓台諫一參,連副的也做不成了。
「蘇指,」晉王含笑坐在上首,無暇和他打太極,「有事?」
他看著蘇停緊繃著身體坐著,雙手攥著大拳頭,顯得兩條胳膊都是氣沖沖的,隨時預備著要揍誰一拳,他便在心里為謝舟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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