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大殿中的清涼讓蘇停身上的汗意一下子消散,感到渾身舒適,今上層層疊疊的穿著朝服,也不顯悶熱。
他想起冬日在宮中當值時,外面雪傾如雨,大殿之中卻是永遠溫暖如春,心想光是這冬暖夏涼,就令人肖想天家富貴,更何況生殺予奪的天子之權。
也難怪兩個王爺打的和烏雞眼似的。
今上穿戴整齊,便要吃喝,見蘇停未有告辭之意,又問︰「還有事?」
蘇停道︰「回陛下,鳳翔軍在 州繳獲江賊一批賊贓,內有陳王遺物兩箱,鳳翔軍本要交給 州州官, 州不知為何,並沒有收下這兩箱東西,反而讓鳳翔軍自行處置,鳳翔軍不敢擅專,送到了臣手中。」
陳王尸骨已腐,李俊也不在今上面前蹦,今上不再听到「國公」二字就暴跳如雷,反倒是有了對失敗者的憐憫。
听聞有陳王遺物落在江賊手中,剛想說交給內庫,忽然腦子一動,覺得不太對勁。
當年陳王一倒,陳王府上交椅都讓人搬走賣了,流落在外的遺物何其多也,鳳翔軍怎麼還會特意送到州府,州府不收,又交給禁軍?
再者州府為何不收?
難道是自己對陳王過于厭惡,州府怕沾染上陳王遺物,會受到責問?
看來他龍威漸甚,州府連這等小事也害怕觸怒他,日後應當仁心仁術,令百官進言,不可畏懼自己。
「是什麼東西,非要交到你手里?」
蘇停沒有遲疑,請魏橋將他放在殿外的箱子搬進來。
一共兩箱,魏橋讓內侍抬進殿中,輕放于蘇停前方。
又有兩個內侍上前打開,查看有無違制之物,看過之後,方才退下。
箱子里的東西並不名貴,里面最為貴重的,就是一個插梅花的青瓷經瓶,釉色翠綠明亮,如同梅子青青,一看便知是名窯所出。
蘇停從中取出梅瓶,魏橋連忙上前接在手中,奉給今上。
今上拿著梅瓶,倒轉過來,想看一眼底下的款識,就听到瓶子里傳來「啪嗒」一聲,有東西從瓶底滾到了瓶口。
他嚇了一跳,匆匆掃了一眼底部的款識,確實是陳王花押,就將瓶子調轉過來,從小小瓶口去看看瓶內。
梅瓶修長,瓶口窄小,對著燭火一照,隱隱能看到里面是個方勝。
紙張柔軟,塞進去容易,取出來卻要費時間。
今上抬頭問蘇停︰「里面是什麼?」
蘇停回答︰「是張相爺寫給陳王的一封書信,原本是以油紙封住,再用鰾膠黏在梅瓶內壁,很難發現,鳳翔軍無意中用燭火去照內壁,發現其中端倪,便用筷子捅掉了魚鰾膠,再夾出書信,閱過之後,又放了回去。」
他這一番原委,今上只听到了第一句︰「張瑞寫給反賊陳王的?」
隨後他將梅瓶交給魏橋︰「取出來,朕瞧瞧,就在這里取。」
魏橋連忙吩咐人去拿筷子,夾住方勝,用手夾住一角取出,又小心翼翼拆開,交給今上。
今上接過這張泛黃的信紙細看。
蘇停已經看過這一封簡短的書信,此時站在原地,繃緊心神,預備著承受一場雷霆大怒,結果出人意料,今上看過之後,久久沒有言語。
過了半晌,他將書信棄于桌案之上︰「賊人手段,張府遭了賊人時,不就是丟了張瑞的文書和印章嗎,朕早已經知道有人要拿這些東西做文章,果然如此。」
他的手微微發顫,收回袖子里,手掌心微汗,對這張信紙所寫,不信,更不敢信。
從前陳王造反,有裴家拼死守衛,朝中也沒有朋黨之分,縱然陳王作亂,國體不曾動搖分毫。
可如今禁軍中有幾人是真心護衛他尚且難知,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是張家的人,張瑞若是要造反,他怎麼能攔得住。
思及此處,他豈能不怕,豈能不驚心。
別說這是張相爺過去要和陳王造反,就算是他知道張家現在要造他的反,他也只能不信。
他又看向蘇停︰「張相爺的東西要盡快找回,不要給他國以此作亂的機會。」
蘇停有幾分難以置信——今上竟然如此信任張家?
不管信不信任,張府根本沒有丟印章和文書,今上吩咐他去找,他便要背負一個無能之名,這如何能行。
于是他懇切道︰「回陛下,張相失竊一事,已由知府衙門查明,這封書信,臣已經請多位書畫家驗過,確實是陳年舊物,無論是墨跡還是印泥,都有年頭,不是偽造。」
今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書信拿在手中,又仔細看了兩眼,隨後將這封書信塞入袖子里︰「朕知道了,茲事體大,還需要細細查問,暫且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朕自有主張。」
蘇停見今上始終沒有發作,便應聲而退,一直退出殿外,看著腳下的金磚,正要一塊塊踩出去,就見張貴妃乘步攆而來,那把招搖的紅傘變成了灰色,所隨行之人和物都成了貴妃品級,不再逾矩。
他退至一旁,讓張貴妃先行。
步攆在大殿前停下,張貴妃下了步攆,走到殿門口,守在門口的內侍連忙進去通稟,張貴妃斗志昂揚,要將晉王哭倒。
殿外芬芳馥郁,她折下幾朵茉莉,插在花冠上。
她今日花冠插滿紅寶花釵,珠翠奪目,正如她的人一樣,她面帶笑意,等著面見今上。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硬在臉上——今上不見她。
她心想一定是今上還不知道晉王放肆一事,當即等候在殿外,只等今上出來上朝,就迎上去訴苦。
花香依舊縈繞在她的鼻尖,內侍們抬著食盒從她身邊而過,一抬接一抬,里面上了膳,四刻鐘後,今上的步攆到了殿外。
今上自里面整裝而出,張貴妃迎了上去,兩剪秋水流光,盈盈一笑看向今上︰「陛下……」
然而今上卻目不斜視,像是沒听到似的,坐上了步攆。
張貴妃的言語和動人神情全都戛然而止,愣在原地,顯然不知今上的冷淡所為何事。
就在她難堪之時,今上探出身來,上下打量著張貴妃,張貴妃心中一松,先是含著笑問了今上昨夜睡的可好,自己睡的不好,一直惦記著陛下。
今上並未答話,只是等著她繼續說。
于是她的眼楮里蓄出了水光,神色一變,半是委屈半是嗔怒的說了晉王毆打燕王一事。
「陛下,都是您的兒子,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偏幫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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