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正店就在定州北城,修建的並不講究,只因靠近北城門,軍中人常來此消遣,酒樓里又有上好的眉壽酒,才有了名聲。
馬停在酒樓門前,賀江淮翻身下馬,插了馬鞭,兩只腳輪流地跺了一番,將靴子上的泥跺下來幾大塊,隨後吩咐身後兩位青衣小廝跟上。
兩個小廝也翻身下馬,一個是田吉光,盯著伙計去拴馬給草料,一個是宋繪月,緊跟著賀江淮往里走。
在進門之前,宋繪月抬頭看了一眼門外插著的酒旆,紅底黑字寫著「燕回」二字,漾在半空,酒旆上方是滾道瓦槽,旁邊是一排透花格窗,里面顯然是閣子。
隨後她低下頭,小跑著跟上大步流星的賀江淮,賀江淮人高馬大,一步抵得上宋繪月兩步,靴子雖然括掉了一些泥,但還是像兩只秤砣,「轟隆隆」地滾上了木板樓。
跑堂在後面奮起直追,氣喘吁吁地追到賀江淮身邊,還未開口,賀江淮就將請帖甩給了他。
跑堂立刻眉開眼笑,引著他們往東走︰「東邊第一間,貴客」
他話還沒說完,賀江淮已經風風火火走了過去,推開門,長驅直入,在屋中人目光中挑了個座坐下,端起手邊涼掉的茶,一飲而盡。
他熱氣騰騰,一個人坐在椅子里,聲音卻是響徹了整間閣子,下的椅子嘎吱作響,茶碗在桌上撞的叮叮 ,喝完茶之後,他還長出了一口氣,兩條腿長長的伸直了,簡直要伸到別人的地盤上去。
黃先覺還不知道賀江淮霸佔了榷場的時候,就看不上他的豪放做派,此時更是冷笑一聲︰「粗魯!」
賀江淮听了他的評價,驚訝的發笑︰「黃兄你發女人財的,竟然也會說別人粗魯?」
黃先覺手里攥著許多年輕小娘,整治起小娘來手段繁多,自然沒資格說他粗魯。
趙子懿浪笑一聲,同時覺得賀江淮簡直就是一匹野馬。
他岔開了話︰「老賀,你不冷?」
雖然是三月,天卻還冷,屋子里還點了炭盆,已經到了的人全都未曾月兌下棉袍,只有賀江淮一月兌披風,里頭就是單衣。
「你去榷場跑一圈回來,你也不冷,」賀江淮端起茶杯,發現茶杯空了,他不敢勞動小廝大駕,親自動手倒了一杯熱茶,「哦,你們沒有榷場。」
黃、趙二人瞬間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從窗口扔下去。
好在這個時候,跑堂又領進來一人。
來人是胡金玉,胡金玉先前不忍對親叔叔動手,遭了一場大罪,險些死在商道上,回來之後,效仿了宋繪月當晚恫嚇眾人的做法,把親二叔一刀給捅死了。
當時還在飯桌上,二叔的腦袋當場拍進了湯碗里,從此再沒醒來。
他一來,黃、趙二人就把目光從賀江淮身上移開,看向了胡金玉。
「佷兒從商道上回來了,曬黑了不少,你二叔得了什麼急病?怎麼突然死了?」
「剛開年就辦了兩場喪事,佷兒流年不利,要小心哦。」
「有忙不過來的事,找叔幫忙,不丟人。」
胡金玉目光陰騭地掃了過去︰「不勞兩位世叔,胡家如今家務簡單,我一個人就料理的清楚。」
黃、趙二位仿佛是多年媳婦熬成婆,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對胡金玉窮追不舍︰「也是,沒有了榷場,是沒什麼事情。」
「可不是,那可是榷場。」
胡金玉隨意看了一眼賀江淮,隨後就看到了賀江淮身後像個野小子的宋繪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沒再理會兩個老怨婦。
不多時,外面又進來了六個人,都是榷場的大主顧,也是遼、夏的常客,眾人濟濟一堂,不再提起小小紛爭,反倒是說起這次的帖子來。
下帖子的乃是城營,城營多年以來,養豬似的養肥了這些大商客,對他們在定州城外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但是一到要用,就會毫不猶豫提起刀來宰殺。
宋繪月見沒人理會自己,當即就看向小幾上的一碟一口酥,拿起一塊,想要充饑,還未能塞進嘴里,就听犀角商牛逸群叫賀江淮︰「賀當家,你有沒有听到什麼消息?」
宋繪月不得不將一口酥悄悄放下,以免被人注意到自己。
賀江淮大搖其頭︰「我的消息不如諸位靈通。」
牛逸群又問胡金玉︰「胡當家可知道?」
胡金玉正在看宋繪月偷餅吃,听了這話,扭過頭來︰「我听說是今上有意做件大事,要在有生之年收復燕雲十六州,因此發了聖旨,要讓大軍出動,速速攻下瀛洲。」
眾人愕然。
「去年大旱,耽誤了一年收成,又有地動,民不聊生,怎麼挑在這個時候動兵?」
「天子之意,誰能知曉,听聞已經有大臣奉金字牌前來,只是軍令動,糧草卻不動。」
「我們要大出血了。」
宋繪月見大家談的熱火朝天,就連賀江淮都听的聚精會神,便又去吃小餅,還沒送到嘴里,田吉光就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正好刮著她的手。
于是那塊油黃酥脆的小餅就從她手里跌了下去,四分五裂。
宋繪月瞪著眼楮,田吉光無知無覺,還在低聲說這里的草料不好,都是豆料。
她癟了癟嘴,再接再厲伸出手去,要往碟子上模索,哪知又一人扭頭看向賀江淮︰「老賀,你們能出多少銀子?」
宋繪月黯然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並且對一口酥死了心。
胡金玉看的啼笑皆非,察覺到臉上有一絲笑意之後,神情一瞬間沉了下去,連目光都變得冷峻起來。
他一言不發地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就見樓下鬧哄哄的,馬嘶叫不止,隨後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奔上樓來,屋子里也瞬間安靜了。
十軍統制來了一位,正是習璋,身後跟著指揮使歐陽柏、游松、裴員方、周閔、于彤野。
對著眼前這些在暗中發財的碩鼠,習璋神色冷厲,恨不能一刀將他們串成一串,送到戰場上去,故而胸膛里總是藏著一腔怒火,無法對在座各位正眼相看。
此事原本不該他來,只是軍中如今為了迎接奉金字牌前來的節度使而忙碌,而大軍都統制擔心他在節度使面前無狀,才讓他領了這件差事。
他就是再得罪人,這些商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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