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繪月翻身上馬,緊緊挨著領頭番人的後背坐下︰「我們只是借你們的道路走一走,等我找到了人,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她語言和氣,但是手上毫不含糊,尖刀順勢抵住了男子的後腰,只要用力往前一送,他就會送命︰「走吧。」
這一支番人的隊伍再次移動起來,然而這一次,沒了歡聲和笑語。
突然出現的漢人混入了他們的隊伍,正在無聲無息地挾持著他們。
夜路不好走,今夜又沒有星光,很容易迷失方向,然而宋繪月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打算,一直在不停的向前走,要穿過這一大片連綿不斷的穹廬,進入高地。
在微弱的天光下,一行人成了黑色的影子,被綁縛在一起的女子已經走不動道,腳底都磨出了血泡,然而只有那位肚子鼓脹的孕婦得到了關照,得以坐在太平車上,被一個小子推著走。
其余人走的怨聲載道,從一開始的充滿希望,走到如今也沒有看到這一群漢人想要解救她們的意思,就忍不住怨恨起來。
番人抓她們,她們不恨,因為這是她們命苦,落到了敵人手中,但是同胞不救她們,她們的怨氣就沖天而起,直指宋繪月。
眼看著看守她們的番人不再對她們動手動腳,她們又得到了一些食物和水,精力就充足起來,開始野腔無調的謾罵宋繪月。
然而不管她們怎麼哭鬧、謾罵,宋繪月都是鐵石心腸,絲毫不動容,甚至沒有回頭看她們一眼。
這一夜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有了這幾個番人領路,他們走的暢通無阻,任何一個穹廬都對他們禮遇有加,不僅不用送出去茶葉,甚至還能收到他們帶給北院大王的祝福。
宋繪月收下祝福上點綴的肉干、女乃皮子、酥餅,丟棄誠懇動听的言語,連人帶馬都吃飽喝足。
苦走了一整晚,依舊是沒有銀霄的蹤跡,人困馬乏的一群人不得不原地休息,小子們將番人一左一右地夾住,又繳了他們的械,開始喝點酒來提神。
宋繪月的腦袋已經快讓蚊子咬的宋太太活過來都不認識了。
她席地而坐,依舊是沒有胃口,干糧也依舊是干的冒煙,唯獨水能下咽。
女子們繼續劈頭蓋臉的罵她,她像是听不見似的,埋頭去撓自己的手,撓著撓著,她忽然變了臉色,把腰深深地埋了下去,腦袋湊到草里,聞到了血的氣味。
血不多,只在地上連著滴了兩三滴,很快就沒有了痕跡,血跡旁邊有半個很淺的腳印。
她猛地站起來︰「是銀霄!」
唯有銀霄不會讓自己的血一路的滴下去,他會快速的從衣裳上撕下來一截布條,狠狠勒住傷口,然後繼續逃亡。
賀江淮心想宋繪月恐怕是魔怔了,他趴在地上看了又看,也沒看出來這血上面寫了銀霄的名字。…
況且銀霄若是在這附近,一定會出來和他們見面,他們反倒可以不用著急。
然而不等他說話,宋繪月已經捅著領頭番人上馬,直奔前方。
但這里是草地,鮮少有能辨認方向的東西,唯一能認出來的就是東邊,東邊已經泛起一道金光,太陽很快就會從地面涌出來。
馬跑的快也沒有用,沒有人知道銀霄會藏在哪個地方,宋繪月坐在馬上,兩只眼楮四面張望,感覺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猛跳。
銀霄沒有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是受到追殺還是遇到了狼群?
他不能生火,吃的是什麼?
在耶律奇軫手中活下來,他是不是受了重傷?
沒有藥,天氣又如此炎熱,傷口一旦化膿,他自己也會高燒,在這茫茫草地上要怎麼活下去?
她不止心在瘋狂跳動,就連眼皮都開始跟著跳,仿佛看到了銀霄的尸體。
坐在她身前的番人頭領似乎發現了她的魂不守舍,正要尋找機會逃月兌宋繪月的桎梏,賀江淮追了上來,一把將他薅到了自己的馬上,直接拿刀環住了他的脖子。
「大娘子,往哪里走?」
宋繪月勒住馬,眼皮子仍舊是跳,于是她扭頭問賀江淮︰「右眼皮是跳財還是跳災來的?」
賀江淮正等著宋繪月的吩咐,哪知她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一句,當即道︰「跳災。」
「哦,」宋繪月點了點頭,「不要信這個,子不語怪力亂神。」
她決心把自己當做銀霄,要是自己是銀霄,會往哪里躲藏?
賀江淮心想要是跳財,那您就信了。
他只是想,不敢說,眼楮盯著宋繪月,然後就見宋繪月扯著韁繩,開始往神石嶺而去。
瓦橋關是鹽地,荒蕪的一無所有,這里地肥,但也並非一望無際的草原,還有迥異的石頭大片大片堆疊在草原間,而且越往高地走,石頭就越多。
她往石頭多、太陽照不到的黑暗之處走,馬走的很慢,她忽然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賀江淮,拿了刀,只身一人往那石嶺中走去。
賀江淮立刻把手中的人推給田吉光,命令他帶著人守在原地,自己拔出長刀,緊緊跟在宋繪月身後。
走了片刻,他心里忍不住有點慌。
石頭開始變多,變得又高又大,成為了一座小小的石頭山,奇石峻嶺之間,寂靜而且幽暗,太陽只有到了正午時分,才能照進這些地方。
每一個地方都有可能藏著危險。
遼兵、野獸、搖搖欲墜的石塊、放牧的番人,全都可以在暗中躲藏,等待時機給他們致命一擊。
賀江淮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連忙收斂心神,跟著宋繪月穿過兩堆石山中間的小徑。
宋繪月握著刀,還要往更陰暗、更不為人所知的地方走。
她越走越快,走到最後開始跑,跳過那些高高低低,亂七八糟的石頭,踩過幾個水窪,賀江淮在她身後追趕,腳步聲已經沉重的可以驚動任何野獸。
她跑的眼前發黑,終于走到了神石嶺的盡頭,眼前只有成片的大石。
沒有人。
宋繪月停下腳步,茫然四顧,又扭頭看了一眼氣喘吁吁的賀江淮︰「沒有。」
賀江淮點了點頭,心想不可能有,說不定那幾滴血,是羊廝打時候留下來的。
「大娘子,先回吧,再找找。」
話音剛落,一只滿是污血、傷口猙獰的手忽然從大片的石頭縫隙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宋繪月的衣襟,把她往石頭里拖,隨後石頭就像一張閉合的大嘴,把宋繪月吞了進去。
「大娘子!」賀江淮嚇得幾乎當場去世,剛要上前,就听到里面傳來宋繪月的叫聲︰「是銀霄!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