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葛仁美終于訂下啟程之日,要在十一月底趕回京都,銀霄在內的二十位禁軍戎裝革帶,與葛仁美一路同行,李俊則找到萬俟熊,用鑌鐵刀劍換了個練汰離軍,軍戶雖在,卻是剩員,不領分毫軍餉。
一切辦妥之後,宋繪月和李俊帶上數十萬銀票,兩人打馬先行,悄無聲息離開了定州,在十一月二十日進入京都。
京都城中,繁華依舊。
李俊和宋繪月宛如兩條小魚,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京都這一片汪洋大海中。
銀霄這個都虞侯,乃是一軍指揮使副手,官職已經是高階,又是禁軍中人物,進入上四軍之後,無論歸入三司中的哪一司,走出去旁人都要尊他一聲樓太尉。
然而他名聲大噪不過是一年的功夫,在京都之中又毫無根基,宋繪月必須要先來京都做一番安排。
兩人沒有去曹門大街的宋家落腳,直接在客棧中住了兩日,李俊掩人耳目的戴著暖笠出門,在北瓦買了一張假戶貼,費巨資買下州橋外一所兩進的小宅院。
買下宅院之後,他又悄悄在北瓦打听明白了京都中形勢。
今上身體已經大好,時常白龍魚服出宮,和一位坊間女子打的熱火朝天,而張旭樘在大相國寺為今上祈福,只偶爾回去看一看家中的佷兒,並無其他動靜。
兩位王爺也安穩的很,並未打破腦袋。
宋繪月穿著青衣,做個小廝打扮,戴著深檐暖帽,去在碼頭上買蜜桔,每年年底,賣蜜桔的船不用卸貨,在碼頭上就讓人搶光了。
她發現兩廣路的船變多了——船工的音一听便知是兩廣那邊來的。
她留心著從船上下來的人,見十個中有兩三個人身長都在八尺上下,身形雖然高大,走起路來卻是敏捷輕快,看著是好手。
她沒有貿然跟上,而是借著上船看蜜桔的時候仔細記住了這幾張面孔。
兩人各自辦事,天色擦黑才回,從館子里叫了飯菜,聚在一起連吃帶喝,又交換了消息。
消息打探的差不多,李俊去牙行里找了兩個小丫鬟洗衣做飯,又找了個耳朵都快聾完了的老頭子看門。
宋繪月還是在外面亂轉,甚至轉到了張家門外,仔細看了一遍張家。
張家大火之後,很多地方都燒毀的厲害,張旭樘進行了重建——他把從前那個張家原封不動的還原了出來,一磚一瓦都帶著張瑞在時的痕跡,仿佛張瑞的靈魂還在此處看顧張家,張旭樘正在以一種入侵的形式,緩慢地接手一切。
她看過之後,又在張家附近蟄伏了兩日,這兩日張旭樘並未回家,但是家里的女乃娘帶著丫鬟婆子,抱著小小的張子厚,坐馬車出了一趟門,去大相國寺上香。
張子厚三歲多點,不再如從前那般圓滾滾,反而細長了起來,眉眼間的輪廓就顯出了幾分張家人的樣子。
從張旭樘到張旭靈,再到張子厚,全都是單眼皮,眉眼細長,和自己的母親沒有半分相似。
宋繪月跟著馬車,一路到了大相國寺外,張子厚從馬車上下來,迎面撞上了謝川的兒子。
小謝橫沖直撞,從丫鬟和嬤嬤的懷抱之中掙月兌出來,女乃娘追的滿頭都是汗,一直叫小九少爺。
謝小九大模大樣,只管跑,見到張子厚才停住腳,中氣十足地叫道︰「張子厚!」
張子厚是個小小的人,然而神情竟然酷似了張旭樘,日日的陰沉著,見謝小九穿著皮袍子,笨重的像是一頭小熊,一只手里捏著一塊咬了一口的酥餅,鼓著肚皮,理直氣壯的甩開女乃娘的手,像個小大人似的,便想笑。
他本是要笑,忽然想起什麼,又不笑了。
謝小九派頭很足的哼了一聲︰「張子厚,你這個
壞蛋,上次把我的金項圈偷了,還敢來拜佛。」
張子厚聲音尖銳地回答︰「我沒偷,我家里多的是金子,才不要你的金項圈!」
「就是你,我親眼看到你往湖里丟了個金燦燦的圈子,你還撒謊。」
「就不是我!」
謝小九年紀不大,口齒卻十分伶俐,小嘴巴拉巴拉的又說了許多話,見張子厚癟著嘴似乎是要哭,便不說了︰「算了,我不和你小氣,你要改好哦。」
張子厚還是沉著小臉,一言不發。
「你怎麼不出來玩了?」謝小九問,「我都很長時間沒見到你了。」
「我二叔不讓我出來玩。」張子厚很小聲的嘀咕一句。
「那你在家干什麼?」
「和小狗們玩。」
謝小九的眼楮頓時亮了,還沒來得及問小狗的事,厲氏就走了過來,他連忙把手里的酥餅塞給張子厚︰「給你吃餅。」
他把手放回女乃娘手里,和張子厚道別,找娘去了。
宋繪月離的遠遠的,還能听到他和娘說要只小狗,讓爹買,爹要是不買,今天晚上就讓爹和翁翁睡去吧。
張子厚捏著那塊殘餅,女乃娘想接過來扔掉,他也不扔,就這麼捏著,一路捏到大相國寺里去了。
宋繪月坐在腳店里挑著羊肉面吃,吃完之後又要了一碟煙燻豬頭肉和豆干,坐在那里慢慢吃,張子厚紅腫著眼楮從大相國寺出來的時候,她正好吃完豆干,煙燻豬頭肉動了兩筷子。
一同出來的還有燕王。
燕王和張子厚一樣,都是郁郁不樂,顯然也在張旭樘那里挨了罵。
張子厚在門口拜別燕王,宋繪月的目光穿過內侍和護衛,在他們兩個人臉上來回打轉。
同時她發現送燕王出來的一個做小廝打扮的人,正是在碼頭上見過的好手其中一位。
張旭樘在動用兩廣路的人手,看來他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連根基都動了。
等這二人的馬車離去,宋繪月也起身回去。
李俊正領著兩個木匠在叮叮 地掛門匾,門匾漆的油黑發亮,上面刻著兩個金字「樓府」。
宅子雖然小,但是按照銀霄如今的身份,也是座府。
等門匾掛好,李俊離遠了仔細看,確定沒有歪之後,才給了工錢。
他對著進門的宋繪月道︰「月,要說京都還是京都,看看這牌匾做的,定州同樣的價錢,他就是做不了這麼好,看這漆,一點疙瘩都沒有。」
宋繪月笑道︰「要不文思院怎麼在京都,不在定州呢。」
李俊也笑,又一拍腦門,低聲道︰「我這記性,晉王的人來過,說是晉王明天晚上請你在新開的江水閣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