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這廂是風雨交加,李俊和宋繪月戴著箬笠,在細雨里閑庭信步。
李俊眼見宋繪月對燕王放出了甜蜜的唇槍舌劍,忍不住道︰「你這是想讓張旭樘眾叛親離啊,不過燕王應該沒有這麼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愚蠢。」
宋繪月心里挺安靜,笑道︰「是,所以我今天只是播種。」
她在四周看了看,見賣黃橋芝麻餅的小販在香鋪廊下搓手跺腳,便走過去買了三個,讓小販包兩個給李俊,包一個給自己。
小販收了六文錢,又送了宋繪月一個。
兩人也站在廊下吃,李俊托著紙包接在下方, 嚓一大口,芝麻和餅渣嘩啦往下掉,散在油紙上。
「你這種子,得有幾場風雨才能發芽。」
宋繪月小口的咀嚼︰「你擔心張旭樘會發現?」
「不是,」李俊認真回答,「我是擔心種子還沒發芽,那條可憐蟲先被風雨被澆死了。」
舉起油紙,他把餅渣一起倒進嘴里。
宋繪月搖頭︰「張旭樘這樣的疾風驟雨都沒能澆死他,我灑一點毛毛雨,更加不會。」
李俊又買了一塊餅,看著雨勢有變大之兆,站在這里手腳都涼了起來,便琢磨著家去,哪知此時一頂轎子從他們二人面前路過,一只縴縴玉手正攀著簾子,半張臉露出來,媚眼如絲的往外看。
「呀,」眼楮落到宋繪月身上,遲疑了片刻,忽然目光一亮,「大娘子!」
轎子里的人正是劉琴,正要出來買香,見宋繪月戴著箬笠站在廊下吃燒餅,本是沒有看出來,哪知宋繪月正好仰起頭倒餅渣吃,當即就認了出來。
宋繪月嚇了一跳,手一抖,油紙上的餅渣就倒在了衣襟上,她手忙腳亂地拍打,邊拍邊上前︰「劉娘子」
「我正要找你」五個字,又讓她咽了回去。
上次見到劉琴之後,她就悄悄在心里改變了一下自己的計劃——一個地點上的小變動,無傷大雅。
劉琴雖然是花魁娘子,膽子也不小,但是和晉王關系密切,有些話,能不說透就不說透。
劉琴有心要和宋繪月敘舊,宋繪月也有心要從劉琴嘴里套話,于是劉琴這股香風,一鼓作氣將宋繪月卷進了自己的轎子里,又催促著轎夫前行,去私宅里敘敘舊。
轎夫扛著這兩個小娘子,也不覺累,健步如飛就往前去了。
李俊愣在原地,鼻尖還殘存著一抹幽香,自己的月就已經像是被綁架似的沒了蹤影,再一扭頭,就見賣燒餅的小販盯著轎子離去的方向,如痴如醉,哈喇子已經滴到了腳面。
「哎!」他一跺腳,跑進細雨里,也追著轎子而走。
轎子很快停在了州橋一家私窠子前,門邊掛著煙月牌,還是白日,不曾挑起梔子燈,李俊上氣不接下氣的扶著牆壁,深深彎腰「呼哧呼哧」大喘氣。
兩個轎夫都是年過半百,在一旁笑眯眯看著李俊,無言嘲諷了他。
朱紅色大門打開,出來一個梳的油光滑亮的老鴇,滿面春風,一邊把宋繪月和劉琴吹進去,一邊夾著李俊往里刮。
李俊腳不沾地過中門,進正房,頓時一股酒香襲來,就見黃花梨木桌上擺滿酒菜,碟子鋪的滿,菜色又過了份的精美和小,以李俊之嘴,一嘴一碟。
私窠子在這不早不晚的時候擺了飯菜,可見是專門給劉琴預備的。
劉琴解下披風遞給老鴇,溫聲道︰「媽媽去添碗筷來,再做條鮮魚來,快些做,肥魚夾來,賬晚一些再看。」
老鴇答應下來,顛著兩只小腳出去了,劉琴一指主位︰「大娘子快坐。」
隨後她敷衍地看向李俊︰「你也坐。」
不等李俊回答,她已經拉著宋繪月的手坐下,老鴇布上碗筷,她便給宋繪月夾上一片燻肉︰「大娘子瘦多了,快嘗嘗。」
宋繪月吃過了早飯,又吃了燒餅,肚子里並沒有空隙,只嘗了一筷子︰「你這是兩頭跑?」
劉琴點頭︰「您走了之後,王爺也不知道在忙什麼,花茶坊總是不添人,把我撥到這邊來之後,我自己提了個人上來管著。」
老鴇送來肥魚,劉琴夾給宋繪月︰「王爺只說您去了定州,沒跟我說您回來了,您在定州過的如何?」
宋繪月在滿屋子的香氣中點了點頭,又扭頭去看側面小塌上掛著的一幅山水畫,畫只是平平,卻只掛了這一幅,下面還設著小幾和燻爐,就知道這畫是件珍貴之物。
她放下筷子,走到畫下邊,笑道︰「這畫有點意思。」
劉琴親身走過去,伸手指向畫上面的印章,低聲道︰「有意思的不是畫,是畫畫的人。」
李俊正在獨自大嚼,听聞此言,也扭頭去看那畫,又伸長脖子去看畫上的印章,就見上面是篆刻的「山隱居士」,看清楚之後,登時就心里一痛,恨不能把畫撕下來,當場銷毀。
山隱居士是陳王自己取的號。
他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今上這個虛偽的人,白龍魚服的出來瀟灑,還得往自家老爹頭上抹黑。
勉強吃完嘴里的肥魚,他看向宋繪月,宋繪月正在若有所思的看那畫像,又讓劉琴領著她在這宅子里逛一逛,心里一動,猜到宋繪月要干什麼了。
「這才是干大事的人,」他心中暗想,「我這個人,太不干脆了,爹的骨灰都揚了,管他呢。」
心里一寬,他又來了胃口,抄起筷子繼續嚼。
宋繪月把這座宅子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連角門都沒有放過,記住了門、牆的位置,回到正屋,就見李俊一邊吃一邊盯著她看,同時了然的一笑。
她也笑,感覺自己的肚子騰出來一點空,又看到上來一盆子辣魚湯,便坐下撿起筷子,要嘗一嘗魚。
劉琴坐在她身邊,給她夾菜,笑盈盈地說著閑話,心里很高興。
她始終記得宋繪月對她的善意,哪怕宋繪月殺了人,手上沾滿了血,她依舊覺得宋繪月心中懷有對苦難的憐憫。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沒有這種憐憫之情,認為所有正在苦難中掙扎的人都是螻蟻。
螻蟻這種東西,高興的時候可以取樂,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抹除,而且不必受到任何的懲罰。
她進出晉王府邸時,見過晉王府上許多的內侍和護衛,這些人因為依托于晉王門下,也自覺高人一定,看向她的目光,都是自上而下的。
而宋繪月,在晉王的眼里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的人,卻從來沒有這麼看過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