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三個腦袋在一起合攏又分開,李俊率先起身,從門邊大瓷瓶里取出傘,走了出去。
銀霄等到天色更暗,也出了門。
宋繪月一個人坐在屋子里,一盞昏黃的燈在她身邊搖曳著,她的目光卻一直看到黑暗中去,似乎要看出來一條亮亮堂堂的前路,然而看了許久,都只看一片黑暗。
雨斷斷續續下到第二天,李俊和銀霄依舊是忙忙碌碌,宋繪月在吃過午飯後,便進了酒樓,從訂好的閣子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劉琴的私宅。
酒樓外車水馬龍,天光忽明忽暗,戌時還未到,燈火便已經依次亮起,每個人都像是戲台上的戲子,也在等待著粉墨登場。
宋繪月目不轉楮地盯著樓下,戌時將至時,她今日的「餌」——晉王前來。
晉王帶著黃庭,打馬而至,打扮的貴氣逼人,頭上戴著皂紗轉角巾,身穿一身暗紫色繡團花圓領袍,腰間絲絛用兩個碧綠的玉環扣定,衣角一片掖在絲絛里,越發顯得身形頎長,面孔氤氳在水汽之中,白皙似玉。
他翻身下馬,插上馬鞭,讓黃庭去拴馬,自己正要大步往酒樓中走,就讓李俊攔住了去路。
「王爺稍候,」李俊笑微微的,拱了拱手,「大娘子還沒到,勞駕您等一等,以為您忙,得晚些時候到呢。」
沒到的不是宋繪月,而是今上。
晉王若有所思地看向李俊,又略略環顧四周,並且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他沒有看到宋繪月,而是看到了在禁軍中的幾張面孔,全都掩人耳目的在周圍游蕩。
禁軍在此,周圍又是劉琴的私宅,晉王心中若有所悟,又確定了等候在此處不會有危險,便順應李俊的話頭,談笑起來。
宋繪月在樓上看著李俊和晉王在外面絮絮叨叨,提著的心稍松,看向劉琴的私宅。
老鴇已經出來挑起了梔子燈,燈似乎也帶著香氣,在晚風中徐徐搖動,私宅看似一切如常,然而暗中卻有無數雙禁軍的眼楮盯著。
一頂小轎悄然而至,停在了門前。
魏橋穿著一身青衣,做個隨從打扮,走在轎前,銀霄穿著一身皂色短褐,走在轎子旁,手一直按在腰間,抬轎的兩人是蘇停和李長風,也都十分警惕。
蘇停壓下轎桿,從里面請出書生打扮的今上,銀霄便立刻站到了今上身邊。
今上搖動折扇,正要進門,銀霄忽然扭頭看了一眼身後。
蘇停和李長風都知道銀霄有異于常人的敏銳,他一眼勝過旁人許多眼,都以為身後有異,也隨之扭頭看去。
這一看便看到了李俊和晉王。
蘇停立刻戒備,挪動半步,伸出一只手,把今上納入自己的保護之中︰「陛下小心,晉王在此。」
「嗯?」今上隨之扭頭,隨後便看到了和李俊相談甚歡的晉王。
「無妨。」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住腳步,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緊皺,暗道︰「老大和李俊怎麼踫到一起了?湊巧?」
李俊這個李字,一旦和皇朝的李字連在一起,就立刻會讓人想到「造反」二字。
魯國公造反,多年不成,只是紙上談兵,可若是加上晉王,就立刻讓人覺得他們可以在皇宮中殺個七進七出。
而今上最忌憚晉王的,也正是「造反」。
若只是偶遇然而今上很快就發現不是偶遇,因為李俊和晉王一同進入了酒樓。
他不假思索調轉腳尖,邁步走向酒樓,同時低聲吩咐魏橋︰「去訂一間鄰近的閣子!」
魏橋邁開碎步跑了過去。
李俊和晉王進去之後,李俊便將晉王引上了二樓
,沿著街邊的三間閣子都已經讓李俊安排妥當,此時便領著晉王進入了最里面一間。
安頓好晉王和黃庭後,他便出來叫酒菜。
魏橋趕到酒樓,正好看到李俊在和酒保說話,等李俊離去,他便上前對酒保打探,又使出銀子,要了晉王旁邊的閣子。
如此一來,三間閣子,最左邊是晉王,中間是今上,右邊是宋繪月,座無虛席。
宋繪月這個時候,提著的心再一次的往下放了一些。
這些看起來簡單的事情,其實她在腦子里已經謀劃過千百次,籌劃了又籌劃,最難的一環不在晉王和張旭樘,而在今上。
今上愚蠢自私,除了威脅到他的龍椅,其他任何事情都打動不了他,她相信哪怕晉王是獨身一人進入酒樓,今上也會起疑。
但是愚蠢的同時,今上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若是他起了疑心而不進酒樓,也沒有人能控制他。
只要今上進了閣子,事情便算是成了。
她下意識露出一點笑意,眼看著今上也進了酒樓,這才繼續去盯著外面——最大的一條魚,張旭樘早已經到了。
張旭樘比晉王早到半個時辰,一直坐在腳店中,手里捧著一杯茶,目光盯著酒樓門口,直到看到晉王和今上都進入了酒樓,他才緩緩放下茶杯,開始思索。
陷阱。
然而明知是陷阱,也得往里面走,否則他擔心李俊會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真的勸和今上和晉王。
他起身往外走,隨身只帶了小衛。
一鼓作氣走進酒樓,他還未開口要閣子,二樓欄桿上方就伸出來宋繪月的腦袋,沖著他輕輕一招手︰「來。」
張旭樘邁步上樓,在宋繪月前方停下,並未靠的太近,以防她突然出手打人。
「今日只說,不動手,」宋繪月打開門,請張旭樘往里走,「來。」
張旭樘看了一眼旁邊閣子外站著的李長風和蘇停,便知道今上就在里面。
他挑了挑眉,跟上宋繪月的腳步走了進去。
宋繪月自行落座,張旭樘當即也坐到了對面,兩人相視一笑,都知道自己是在陰暗里爬行的人物,無需遮掩。
張旭樘輕輕叩了叩桌子︰「早知道是你請我來,剛才就應該叫上一壺酒,一桌菜,我們慢慢吃,慢慢說。」
「倒是用不了一頓飯那麼長,」宋繪月示意他靠近牆邊,「來听一听晉王和今上在談什麼。」
說罷,她挪動自己的椅子,直接坐到了牆邊。
張旭樘見她大方相邀,也搬著椅子坐了過去。
閣子中間的牆都只有薄薄一層,靠的如此近之後,兩邊說話的聲音更是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