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為師說的話,你都記下了嗎?」戚嘯月看著才八歲的金鳴玉,這是她行軍路上撿的孩子,撿到時是四歲。自己未曾生育,不知如何當娘,她師父如何養的她,她就如何養金鳴玉,她是塊做巫女的璞玉,剛剛八歲,已開始學御獸了。
「一字也不敢忘。」金鳴玉重重地點頭,她眼中含著淚,緊咬著唇不讓淚掉下來。
「不要哭,要勇敢。」戚嘯月將她摟進懷里,這是兩人為數不多的擁抱。
除了重重點頭,金鳴玉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小玉,我走了。」戚嘯月推開她,幾乎是將她扔到了守在近前的狐精身上,大聲命令道︰「白狐,帶你主人走!」
白狐一听到令,她的四爪就騰起了雲,接著便飛到了空中。金鳴玉將臉藏進它的毛里,默默流淚。
戚嘯月抬頭望著蒼月,穿的是閻霄最喜歡的赤色衣裙,而非巫女裝。她取下釵任黑發披散下來,又依次取下了耳墜子,項圈,手釧,腰鏈,腳鈴,孑然一身。
然後她再回頭望一眼閻霄所在的方向,輕聲地、溫柔地告別︰「我要走了,我的銀龍,霄。你要好好的,下世,若有,我一定還能遇到你吧。」
她開始念咒,今次,她無須割破身體,因為,所有血、肉、骨都將用作供奉。
「神凰女,御萬魂,以我魄,以我魂;神凰女,御萬魂,以我血,以我肉;魂魄引之,血肉喂之,陰兵大將,悉听我令!」
她飛到半空中,身後開始出現影影綽綽的人影,這是一只軍隊,人人身著重甲,手持長刃,隊伍最前的那位將軍身騎戰馬,那戰馬足有兩人高。再細看他們的臉,都是眼洞深黑,沒有神采。這只軍隊被重重陰氣所包圍,走過之處,地下都結了冰,草木都化為焦黑。
他們在戚嘯月身後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像是在等待命令,但同時,他們還在貪婪地低聲說著什麼。
戚嘯月落到地上,她的身邊有個由草藥圍成的圈,她心意一動,這個草藥圈便燃了起來,升起裊裊輕煙。
輕煙向後飄到陰兵陣中,這些陰兵便騷動起來。
戚嘯月口中咒聲再起,她的魂魄飛出肉身,飛出草藥圈,飛到領頭將軍的戰馬前,在他前面引路,領頭將軍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刀起,身後的陰兵開始發現戰時才有的吶喊聲。
接著,戚嘯月的魂往前飛去,將軍也隨之前行。
她已經棄了自己的肉身,肉身仍留在草藥圈中,供給了那些陰兵。一人一口,等軍隊走完,她連骨頭渣都沒有剩下了,草藥圈不復存在了,就像沒有人站到過這里一樣。
暗夜中,陰風陣陣,來自地獄的戰鼓聲、馬嘶聲、怒吼聲,一瞬就到了灝滄的營地,他們甚至連隊都來不及整了。
陰兵所到之處,無一活口。
那些道士御的鬼,一口陰氣就被吹散,那些妖更是無一敢上前,倉皇逃竄。
不多時,整個灝滄大軍無一活口。
在陰兵離去後,戚嘯月失去了她的肉身,就連魂魄也一裂為三,不知所終。
八歲的金鳴玉在空中看著發生的這一切,眼淚終沒有忍住掉落下來。她手捧魂甕,念起戚嘯月教的引魂咒,最終引回了師父的一縷魂。
「小玉,你不要急,若是沒有魂回,你便到一地念一咒,總會尋得的。魂聚齊我便會再托生,你只需尋到我再生人,對她施我教你的術,法術便就回來了,我也會記起一切,到時我們就能再相聚了。」戚嘯月從未如此溫柔。
金鳴玉將裝有戚嘯月一縷魂的魂甕緊緊抱在懷里,騎著狐回到了營地。
廝殺聲戰鼓聲響起時,明澤國的營地還驚慌了一陣,以為灝滄國半夜發動攻擊了,便派了前哨去查看情況,人也已整隊完畢,但是北冀王一直未醒,他們只好自己迎戰了。
但是來報說是有人攻進了灝滄大營,而不是朝明澤營而來。
天微亮時,又有人回來報了前方的情況,灝滄國的大營一夜之間只剩一片焦土,二十萬大軍一個活人都沒有了。歸雲守住了!
這時,醒來的閻霄只听到了這幾個字。
歸雲守住了?!誰去的?!閻霄掙扎著起身,他未看到戚嘯月守在身旁,開始慌張。他來到營帳外的空地上,就只看到在晨光中,灝滄營地方向正冒著縷縷青煙。
金鳴玉咬牙淚流滿面地站在空地上,一手抱著魂甕,一手拿著戚嘯月的佩刀。
「小玉!你師父呢?」閻霄預感到了什麼,問金鳴玉。
八歲的她,只能盡自己所知表達︰「師父用極術……極術……引陰兵出戰,殺光了他們!殺光了!」
閻霄一听,心已涼了半截︰「月兒人呢?人呢?」
「沒……沒了……肉身喂了……喂了陰兵,魂魄引路……也碎了,都碎了……小玉沒有用,只引回了一縷,其他……不見了……不見了……」金鳴玉斷斷續續講完她知道的事,忍不住嚎啕大哭。
大家唏噓不已,而閻霄已如置冰窖。
金鳴玉將手里的魂甕拿給他看,又將右手的短刀也遞到了閻霄手中。
「月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閻霄跪倒在地。
他痛苦的嘶吼,比戰場上殺敵時還要大聲。
「你剩我一人在這世上,要我怎麼活?!」閻霄將兩樣她的隨身物緊緊抱著懷里,說完,便沒有了聲音。
「殿下……殿下……」離他最近的金鳴玉淒淒叫道,這位殿下一直扮演的就是她父親的角色,所以感情也很深。
她輕輕推了推閻霄,他便向旁邊倒了下去。
原來,他將戚嘯月的佩刀送進了自己的胸膛,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隨他的月兒而去。
「月兒,我要來陪你,不能同生,願能共死。」他在最後是這樣說的。
「殿下!」大家都驚叫起來。
金鳴玉看到閻霄魂起,卻未走,而是化為一條銀龍往天上飛去,隨他而去的,還有一縷紫色的魂。
「師父……殿下……」金鳴玉喃喃叫道,她再一低頭,盛師父魂的魂甕與佩刀一並都不見了。
小小的金鳴玉慢慢退出了人群,她腳步堅定,她要去南境國找師祖,以後,她還要去找師父的殘魂,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