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牛皮無義行

于清本身就是個不愛管閑事的性子,除非事情擺在了他的頭上,不然的話,那是能躲就躲,倒不是怕事,只是嫌麻煩。

在德芸社搭班演出,從一開始,于清就跟著郭德強講的明白,他們師徒兩個就是演員,演一場,拿一場的份兒錢,別的任何事情都不摻和。

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于清自然知道,德芸社的相聲拿到京城廣播電台去播,肯定對相聲大的推廣有好處,也能幫著德芸社打響名頭。

可是,這種事該拿主意的人是郭德強,他是班主,是台柱子,德芸社該如何發展,都應當是郭德強說了算。

他和蕭飛就是個一般的演員,輪到這種大事,他們沒有說話的份。

演出開始之前,郭德強主動來問,于清就說了一句,可後面涉及到決策的問題,他們爺倆就得躲了。

于清明白,蕭飛也明白,于清是這種萬事不沾身的性子,蕭飛也是,要不然他們師徒兩個怎麼能處到一塊兒去呢!

「走吧!別讓小佟等急了!」

蕭飛點點頭,跟在于清的身後出了後門,佟筱婭已經在車上等著了,可這天寒地凍的,她又不會開車,連怎麼打火都不知道,拿著鑰匙坐在車里還得挨凍。

「你倒是把車打著了,開暖風啊!」

佟筱婭和于清打了聲招呼,听到蕭飛的話,直接甩過去一個白眼︰「我又不會開車,誰知道那鑰匙插進去,往那邊擰啊!」

呵!

「回頭等藝考完了,你得去考個駕照!」

「有你當司機,我考駕照干什麼,是不是,師父!」

于清呵呵笑著︰「沒錯兒,怎麼著,給小佟當司機,還委屈你了!?你師娘也不會,我說什麼了?」

得!這是又站一頭去了。

「小佟,咱們今個吃燒羊肉,能吃吧?」

「師父!您忘了我是打哪來的了?」

于清一愣,對啊,西疆來的人,還有不能吃羊肉的?

「嘿!我倒是真含糊了!行,咱們就吃燒羊肉,小佟,你們西疆那邊吃慣了羊肉,可京城這邊的燒羊肉,你肯定沒試過,這邊燒羊肉的做法……」

于清直接就跟著佟筱婭聊起了京城燒羊肉的做法,怎麼選料,怎麼腌制,用什麼木頭,什麼火。

于清的廚藝一般,平時就喜歡擺弄點吃食,不過自打結了婚,做的就少了,又試過了蕭飛的廚藝,現在基本上就是擎現成的。

但說起來那是頭頭是道,典型的嘴強王者。

車到了飯店門口,于清第一個就下去了,這一片的酒館飯莊,沒有他不熟的,進門就跟著人家老板聊上了。

這家店雖然不如月盛齋的名氣大,可也有好幾十年了,老板是個陝西漢中人,據說十幾歲在月盛齋當學徒,後來才自己做買賣,燒羊肉做得一絕。

用于清的話來說,那些大門臉現在賣的就是個名字,這些小店做得才是真正的買賣。

一大盤子燒羊肉,四個小涼菜,等蕭飛洗手回來,于清和佟筱婭已經喝上了。

「師父!我給您尋的這個酒搭子不錯吧!」

佟筱婭听了,假裝生氣︰「合著,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找人陪師父喝酒啊!」

「別听他瞎說八道,一天到晚都沒個正行。」

于清說了句,又端起酒杯,佟筱婭見狀,也連忙舉杯,爺倆踫了一下,一口半杯就下去了。

蕭飛見過能喝酒的女人,比如蕭佳潔,二十多歲的時候,也是個酒蒙子,連他爺爺的酒都敢偷著喝。

但是像佟筱婭這樣,拿著白酒當涼水喝,一口半杯,再一轉眼一杯就能見底的,蕭飛也是頭一次瞧見。

「師父!往常您和郭老師都是最後上場,今天怎麼演了兩場啊!?後台缺演員了?」

佟筱婭早就憋著想問了,只是不知道相聲門里的規矩,不太好意思開口。

和蕭飛交往這段時間,佟筱婭也瞧出來了,相聲雖然是門市井藝術,可是里面的規矩極大,她一個外行人,也不知道哪句話該問,哪句話不該問。

「就這個啊?嗐!我還當是什麼呢,今個是相聲大會,你郭師叔是頂家的角兒,得演頭三和攢底。」

接著,于清也把什麼叫相聲大會跟著佟筱婭說了一遍,還說了今個為什麼要辦相聲大會的原因。

「師父!要是按您這麼說,這是好事啊!我今天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啊?耽誤了你們和人家談。」

于清笑著擺了擺手︰「沒有的事兒,你耽誤什麼啊?這里面本來就沒有我和小飛的事,我和小飛在德芸社搭班,就是倆普通的演員,這德芸社又不是我們的產業,我們當然盼著它能好,可是該怎麼讓它好,就不是我們爺倆該多嘴的了。」

佟筱婭沒太明白,只是感覺于清這話听著像是要避嫌。

「咱們打個比方,小佟,你以前是歌舞團的演員,可你們團里怎麼發展,怎麼安排演出,問過你的意思嗎?」

「啊?怎麼可能問我啊?」

于清笑了︰「還是的啊!你在團里是普通的演員,我和小飛在德芸社也是普通演員,這決策層面上的事,我們能摻和的上嗎?」

眼見于清把佟筱婭給問了一個啞口無言,蕭飛在一旁看著,只想笑。

于清這話說的可不實在,的確,他們師徒兩個都不想摻和,可是,郭德強卻非常希望他們能摻和進去。

郭德強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很傳統的江湖氣,按照他的想法,總是希望能將德芸社的所有人都捏合在一起,有什麼事,大家一起商量著辦,要讓每個人都覺得德芸社是自己的。

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民.主。

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俗話說,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

在任何地方,干任何事情,哪能沒有個領頭的。

真要是像郭德強想的那樣,讓德芸社每一個人都覺得德芸社是自己的,現在還好說,德芸社畢竟還非常弱小,名氣甚至都打不出去宣武,可以後呢?

于清和蕭飛師徒兩個都認定了,德芸社讓相聲回歸小劇場這一步走的是對的,未來的德芸社肯定會一點一點發展壯大,甚至有可能引領相聲復興。

到了那個時候,德芸社火了,賺錢了,要是人人還覺得德芸社是自己的,有自己的一份,那麼該怎麼分呢?

好家伙的,全都是主人,全都是股東,到時候全都以德芸社創始人自居,那還不亂套了啊!

人最怕的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因為一旦擺錯了,再想改可就改不了了。

哦!我原來是主人,現在得轉換角色,變成個打工的,誰能樂意呢?

「小飛,我和小佟說的,這話你也得記著,這天底下最難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今天倆人好,恨不能剖肝瀝膽,把心都給對方,可到了明天倆人或許就因為一分錢的事,鬧得人腦袋打出狗腦袋來。」

蕭飛能看明白的事情,于清能看不明白?

對郭德強現在的管理方式,于清是非常不贊同的,現在的德芸社,就像是一個江湖草莽聚義的小團體,而德芸社想要發展,就必須正規化。

可郭德強卻總是下不了決心,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德芸社是大家伙苦熬苦業才有了今天,我得對得起大家伙。

沒錯,現在的郭德強是對得起大家伙了,可是,以後呢?

現在的德芸社一天兩場演下來,能有個一萬多塊錢的收入,刨去場地租金,上稅,各方面的開支,再給演員們開了份兒錢,郭德強兩口子手里根本剩不下什麼,還得養著好幾個徒弟,可以說,他這個班主根本就沒落下什麼。

以後也這樣?

不管賺了多少錢,都給大家伙分?

可人的是沒有盡頭的。

就比如後台那位王先生,演出費是一漲再漲,他漲了,別人也得跟著漲。

現在是兩三百,以後是不是得一場兩三千?

于清看出了問題,跟著郭德強說了一次,見對方不在意,他也就不說了,只是心里覺得這麼不下去不是個事兒。

「小佟,知道為什麼都說相聲是牛皮無義行嗎?」

佟筱婭莫名其妙,她一個外行人,哪知道這些事啊!

于清笑著︰「意思就是,說相聲的人,是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所以才叫做牛皮無義行。」

呵呵!

師父,您這樣刨自家的門臉真的好嗎?

「你還別不信,我給你打個比方,倘若五個說相聲的一起困在了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里了,求生的本能會讓他們各自發揮團隊意識,大家各顯其能,你挖一塊冰化水喝,我去打一只兔子供大家充饑,他上山摘點果子,大家分工明確,相互協作,共渡難關。可一旦月兌離了這樣的環境,這五個相聲的進了城,看到了天鵝絨的幕布,他們馬上想的就是︰我要獨享這一切。」

佟筱婭听得直接瞪大了眼,她這些日子偶爾去德芸社听相聲,看到的都是歡樂祥和,台上台下跟一家人一樣,也因此,她發現自己漸漸的喜歡上了相聲,也心甘情願的跟著蕭飛來天橋劇場听相聲。

可誰知道,這里面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呢!

「倒不是說相聲門里沒好人,只是……少!」

于清為什麼不摻和德芸社的事,還不讓蕭飛摻和,一方面是為了避嫌,明擺著告訴別人,我們爺倆就是普通演員,上台演出拿份兒錢,其他的與我們爺們兒無關,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別人看的,連我們爺倆都擺正位置了,你們呢?

于清是真心愛相聲的,他希望相聲好,所以就更加不願意看到,德芸社這個剛剛燃起來的小火苗,就為以後留下巨大的隱患。

「台子搭好了,買賣開張了,生意剛好一點兒,我是真怕將來這個台子讓自己人給折騰散架了!」

別看他平日里萬事不管一個逍遙派,可越是如此,看事情往往要比其他人更加的通透。

「師父!也……沒您想的那麼不堪,現在大家伙還是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蕭飛連忙勸道,佟筱婭也看出來于清的情緒有些低落,趕緊給于清滿上。

「師父!您剛才也說了,您和蕭飛就是德芸社的普通演員,這種事咱們不管,也犯不著操心,您說是嗎?」

于清一怔,隨即笑了︰「嘿!我倒是沒你們倆孩子看的明白了,對,咱不操心,也輪不上咱們操心!」

心里不順當,于清今個多喝了一杯,前兩天都是他和佟筱婭分一瓶白酒,每人半斤,今個多喝了二兩半,再加上心里裝著事,微微有些醉了。

結了賬,扶著于清上車,一路到了家樓下,眼見于清走道都打晃,蕭飛又和佟筱婭一起扶著于清上了樓。

白惠敏已經睡下了,蕭飛開了門,直接將于清扶到了往常他住的那間屋子。

「蕭飛,你別管我了,我待會兒自己回家就行,你在這邊照顧師父吧!」

蕭飛有點兒猶豫,這都一點多了,讓佟筱婭一個大姑娘回家,他也不放心啊,再說了,都這個點兒了,打車都不方便。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然後再回來,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哎呀!別麻煩了,我還能丟了啊!」

嘴上嫌棄,心里其實還挺高興的,蕭飛不放心她的安全,那是因為她在蕭飛的心上。

正說著呢,蕭飛就听見了開門聲,白惠敏也醒了,看看已經睡著了的于清,再看看蕭飛,佟筱婭。

「小飛!送丫丫回家,這邊有我就行了!」

既然白惠敏都起來了,于清也有人照顧,蕭飛也就不用留了,幫著白惠敏把于清的衣服月兌了,隨後就帶著佟筱婭下了樓。

「走吧!我都困了!」

于清喝了七兩半,剩下的一斤多都讓佟筱婭給消滅了,她就算是能喝,可這麼多酒,也有點兒壓不住。

蕭飛發動了汽車,大晚上的道上車不多,十多分鐘就到了麗水花園。

「愣著干什麼?下車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佟筱婭已經顯得格外自然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