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刀重重地斫在盾牌上,將持盾的士卒硬生生劈得倒退。
數桿長槍從盾後刺來,張華揚刀一掃,將長槍掃到一邊。
緊隨身側的孫光搶步向前,劍身從盾隙中扎入,持盾的士卒慘叫倒地。
張華心中稍定,新兵就是新兵,沒有真正上過戰場,配合得不熟練,在他的眼中漏洞百出,殺出去應該不難。
勇氣倍增,掄刀橫掃,刀芒在陽光下有如匹練,勢不可擋,逼得身前的官軍連連後閃。
張華獰笑一聲,刀朝一名持槍的士卒頭顱砍去,那士卒慌慌張張地舉槍招架。
刀刃將槍桿砍斷,刀勢不減繼續朝前砍去,眼見那兵丁要被砍中。
一桿銀槍從後探出,點在刀身之上。
「當」的一聲,刀被蕩開,那士卒驚惶後撤,逃得性命。
陰績一腳將礙事的士卒掃開,長槍一擰,槍花顫動,顫巍巍地扎向張華的胸口。
張華眼中凶光一閃,看銀槍就知此人是將領,殺退此人阻擋便打開,便能逃得性命。
「老三,和我並肩殺了這小子。」張華吼道。
孫光的短須上濺滿鮮血,黏糊糊地沾在下巴上,見張華揮刀劈向陰績,便陰惻惻地繞到左後側,揮劍刺向陰績大腿。
陰績振奮精神,口中厲叱,長槍舞動如輪,越戰越勇。
光顧著纏斗張華、孫光,陰績沒心留意手下的士卒,身邊的兵丁被嘍兵殺得節節後退。
盾牆被撕開數道口子,嘍兵順著撕開的口子逃走。
楊安玄注意著四周動靜,發現嘍兵們潮水般朝西涌去,暗道不好,下令道︰「鳴號,向西逼進,別讓賊人跑了。」
號角聲響起,盾牌、長槍合圍朝西推進。
營寨內趙田領兵殺出,嚴壯也開始向前推進擠壓嘍兵的空間。
听到號聲陰績猛然驚醒,游目看去,身旁的士卒被沖得七零八落,嘍兵正從他這邊逃走。
陰績撤槍回走,急聲喝道︰「不要亂,變長陣,攔住賊人。」
張華和孫光見陰績回撤,一左一右分開逃竄。
陰績哪肯放張華逃走,立刻揮槍刺來,張華只得擺刀相迎,大聲招呼孫光並肩作戰。
哪料孫光頭也不回,越著陰績沒空理會他,殺退幾名官軍逃出包圍。
陰績心中發急,手中銀槍光華繚繞,緊緊纏住張華不放。
自己這邊出了紕漏放跑了嘍兵,若再讓張華跑了,便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別說首功,恐怕還要獲罪。
張華暗暗叫苦,拖久了等官軍合圍,自己性命難保。
強行飛身躍起,揮刀向陰績胸口刺去。打定主意,只要陰績閃躲,拼著挨一槍也要奪路而逃。
陰績知道張華情急拼命,目光一凜,腳下寸步不讓,槍身橫掃,鞭向張華有腰身。
張華在空中變招,以刀迎槍,刀槍踫在一處,火星四濺。
人在空中無借力處,張華被槍擊得斜飛而出,卻正是他爭取的一線生機。
被槍掃得斜落在陰績兩丈外,張華用刀拄地,腳剛落下立即用力竄起,身子前傾朝前躥去。
手中刀瘋狂地朝前劈去,擋在他身前的官兵看到數道匹練襲來,嚇得往旁閃開,露出空檔。
張華大喜,刀鋒由劈變掃,將空檔拉開。
正以為逃得性命,後背一痛,氣力隨著鑽心的疼痛消逝。
艱難地回轉頭,張華看到十丈外有一騎,馬上之人持弓,對著自己冷笑。
陰績長槍前刺,扎穿張華的咽喉。
高搶起張華尸體,陰績高聲喝道︰「張華已死,降者免死。」
嘍兵們看到張華光頭在槍尖之上閃亮,身體還在抽搐,鮮血往下滴答。
官軍已經合圍過來,嘍兵們哪有戰心,紛紛拋了兵刃跪地投降。
勝勇追敵,楊安玄帶著陰績等人一氣直追到大復山邊,抓住了數百名潰逃嘍兵,申初時分才押著俘虜回營。
從平氏城征集的大夫在為傷者治傷;陳華、孫忠、何青這些老兵帶著新兵打掃戰場,這也是新兵必學的東西之一。
嚴壯清點著戰果,此戰殺死嘍兵一百多人,抓住俘虜四百多人,賊首張華身死,算是大獲全勝。
當楊安玄得知麾下士卒戰死十七人,重傷二十九人,輕傷四十六人,情緒低落下來。
趙田看出楊安玄的煩悶,開口勸道︰「打仗免不了傷亡,看得血多了,心也就冷了,到時便成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了。」
這是有感而發,趙田跟隨楊佺期征戰十余年,見慣了袍澤的身死,他在戰場多次受傷,致命的重傷就有兩次。
經歷過袍澤以性命為餌誘敵,也曾為了掩護袍澤撤走拼死搏殺,趙田不怕戰死在沙場,但也想著能看到女兒穿上紅嫁衣的那天。
明白道理不見得就能釋懷,楊安玄長出一口氣,郁悶地道︰「但願這些人見過血之後,下次會少些傷亡。」
看到徐孝重的高高個子從遠處走來,楊安玄的心情輕松了一點,他一直替徐孝重擔著心。
讓徐孝重混入山寨是他的主意,若是出了事心里肯定不舒服。
「走,迎一迎徐大個,這次他立了大功。」楊安玄露出笑容,朝徐孝重走去。
等到近了,發現徐孝重手中牽著根藤條,藤條的後面牽著那個田大河。
楊安玄笑道︰「徐大個,你還逮了條大魚啊。」
徐孝重咧嘴笑道︰「下山僕便跟著田大河,這小子沒跟著沖寨,遠遠地躲著,看到官軍列陣轉身便往山里跑。僕緊盯著他,一直追到山坳里才抓住這小子。」
田大河灰頭土臉,身上的錦袍被樹枝掛得盡是口子,一路哀告徐孝重放了他。
當看到楊安玄,認出是那天在糧鋪遇到的公子,什麼都明白了。
「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田大河哀告道︰「將軍饒命啊,小人願意戴罪立功,帶官軍剿滅賊窩。」
楊安玄先和徐孝重說笑了幾句,得知下山的賊人近千,還有四五百賊人逃走了。
山寨中殘留仍有三五百賊人,加起來將六七百人,若不斬草除根,官軍一走,這些賊寇定然死灰復燃。
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田大河,楊安玄喝道︰「先別嚎了,你能帶官軍上山?」
「能,能」,田大河滿口答應道。
徐孝重在旁邊插話道︰「他是山上的五當家。」
「喔,真是失敬。」楊安玄似笑非笑地道︰「五當家,說說看,如何帶我們上山?」
田大河有點傻眼,怎麼帶,跟在自己身後上山就是了。
楊安玄沒再理會他,對趙田道︰「把先鋒營的人找來,換了衣服,隨我進山。」
趙田道︰「這次僕要跟著三少。」
楊安玄要化裝襲擊山寨,肯定不能多帶人手,否則容易引起山賊懷疑。
打仗刀槍不長眼,趙田是楊佺期安排給楊安玄的護衛,這樣凶險的事他當然要護衛在旁。
楊安玄點點頭,道︰「多帶此箭,讓嚴壯率軍跟在里許外,听到鳴鏑響便攻寨。」
…………
凌雲峰,孫光逃回山寨,立刻下令嘍兵關上寨門,嚴加防範。
灌下半壺涼水,伸手捋須才發現胡須被血黏糊糊粘成一團,硬梆梆地難受。
讓人打水淨面,又換上的血衣,孫光平靜了些,一坐在張華的席上,模著前面的案幾,嘿嘿地笑出聲來。
听逃回來的嘍兵講,張華被官軍挑了槍尖,回不來了。
趙屠子帶人去了復陽城,看樣子也不打算回山寨了,從此以後這凌雲峰就是自己作主了。
山寨還剩下六百多號人,人少了一半,存糧應該能支撐到來年了。
新野郡的官軍不可能在大復山久留,自己只要死守山寨,等官軍撤走,便是這千里山林的主人。
喘息初定,有嘍兵進來稟道︰「三當家,五當家回來了。」
孫光不喜歡田大河,這小子本事沒有,靠拍張華的馬屁才混到五當家的位置。
不過這小子能言會道,山寨遭受重創,留下他可以安撫嘍兵。
想到這里,孫光起身道︰「老五回來了,沒傷著吧,吾去迎迎他。」
大步走出三清殿,往下走到寨門處,看到田大河帶著一幫人正邁台階往上走,孫光認出田大河身邊的那個高個子,就是那個叫狗剩的。
「老五,你可算回來了,沒受傷吧。老大呢,沒出事吧?」
命人打開寨門,孫光站在石階上,面帶幾分得意、幾分悲傷地問道。
心中想著,田大河若不肯認自己為主,那便將他斬殺在寨門外。
田大河在台階上站住腳,抬頭仰視著孫光。
孫光一愣,田大河的臉似喜似悲,這是什麼意思?
剛想發問,一只冷箭飛出,正中咽喉。
孫光捂住喉嚨,瞪著眼楮,直直地朝階下摔去,臨死前念頭閃過,這狗東西他想奪權。
田大河高聲呼道︰「孫光害死了大當家,吾殺了他替大當家報仇,大伙不要怕。」
那些嘍兵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五當家殺了三當家,二當家去了復陽城,大當家死在平氏城,四當家隨大當家下山還沒回來,亂成一窩粥了。
楊安玄推著田大河快步走寨內,示意讓陳華連放三只響箭。
尖嘯聲響徹山林。嘯聲未歇,號角聲起,官軍出現在山下,開始登山。
嘍兵們一陣大亂,楊安玄一推田大河。
田大河高聲喊道︰「兄弟們,官軍來了,吾決定帶大伙棄暗投明,歸順官府。大家放官軍進來,不要阻攔,保證不會傷了大伙性命。」
「姓田的背叛大伙,殺了他」、「快關上寨門」、「往下砸石頭,別讓官軍上來」,山寨上的嘍兵慌成一團,不知听誰的。
楊安玄等人彎弓攢射,慘叫聲此起彼伏。
趙田高聲喝道︰「丟了兵器,蹲在地上,官軍來了不傷爾等性命。」
楊安玄居高臨下,箭不虛發,那些想上前拼命的嘍兵紛紛倒地。
嚴壯帶著官軍出現在十余丈外,黑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飄舞。
嘍兵們膽氣已喪,要不蹲地,要不轉身向山林中逃竄,山寨很快被佔領。
…………
站在三清殿前向下望,條狹窄的石階筆直向上,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山勢險峻,山風凜冽,吹人欲倒。
陰績砸舌道︰「要不是三少智取凌雲峰,強攻這山寨不知要死多少兄弟。」
如今陰績對楊安玄已是心悅誠服。
嚴壯看了看身後的道觀道︰「燒了這個鬼地方,省得賊人又來盤聚。」
楊安玄對動不動就燒毀這燒毀那的做法深惡痛絕。多少文明被大火燒沒,阿房宮、圓明園,讓考古工作者看著殘壁余燼扼腕痛惜。
「防止賊寇重生,在于官吏修德政、與民生息。一把火能燒掉山寨,卻燒不了賊患。留著吧,讓郭縣令召回道人,恢復舊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