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無心之得

右側隱隱傳來流水聲,楊安玄向著水流聲處行去。

待走近發現是處瀑布,水流直瀉而下,站在崖頂張望,足有十余丈高。

再想回轉,卻見林邊王植等人圍攏過來,將去路擋住。

追了這麼久總算將楊安玄困在絕境,王植松了口氣,得意洋洋地道︰「楊安玄,看你還能逃到哪里去。」

楊安玄三個字,暴露出這伙人確實是為自己而來。

出手四十余騎,陳志是做不到,刁雲恐怕也難,京中能有這麼大手筆的人曲指可數,最大的可能便是王家。

楊安玄罵道︰「楊某做鬼也不會放過王家的。」

王植一愣,自己無意中喊出楊安玄的名字,居然讓他聯想到王家,若被他逃走,主公非殺自己滅口不可。

你死我活,王植索性摘下臉上的黑巾,眼中凶光一凝,高聲喝道︰「動手,割下頭顱,主公說了賞黃金五十兩。」

面對持刀逼近的來敵,楊安玄手持彎弓,暗道不妙,蟻多咬死象,今日凶多吉少。

刀揮砍而來,楊安玄用弓背斜挑,一不小心弓弦被拉斷。

王植哈哈大笑,「楊安玄,你的死期到了。」

說著從眾人身後越出,殺死楊安玄是首功,五十兩金子至少能分到一半,這功勞不能讓旁人得了去。

示意其他人退後,王植揮刀向楊安玄斫去。

身後便是懸崖,瀑布發出巨大的奔騰聲,楊安玄暗嘆,看來只有躍下去賭一把了。

看著滿面獰笑的王植,楊安玄心想,臨死拉個墊背的,不能放過這小子。

閃身躲過劈來的刀鋒,楊安玄用力一扳手中散開的弓。

弓身受力,末梢帶著尖嘯直擊向王植。王植以刀相擋,「啪」的一聲,弓身將刀彈開。

「嗡」的一聲,王植手中的刀被彈得向後飛出,嚇得身後的人紛紛向兩旁閃躲。

王植一驚,抖手向後退去。

楊安玄伸手從箭囊中抽出僅剩的那只箭,一個箭步躥至王植身前。

手中箭往前一送,「噗」的一聲扎入王植的咽喉。

王植手捂喉嚨,鮮血順著手指噴涌而出,撲面摔倒在地,鮮血在岩石上流淌。

楊安玄看了一眼手中的弓,弓身被刀砍出深深的口子,已經廢了。

這把紫檀木弓是離開長子城時趙田奪自賊兵,輕而硬韌,弓力二石,楊安玄十分喜愛,不想損在此處。

那些追兵如夢初醒,呼喝著朝楊安玄撲來。

楊安玄退至崖邊,縱身一躍,從崖頂跳了下去。

耳邊風聲呼呼,「撲通」一聲入水,萬幸被他猜中,下面是潭水,深達丈許。

雙腿探底後楊安玄用力一蹬,「嘩」的一下冒出來頭,喘了兩口氣,心中有念頭轉過,若是潭底有光亮,該不該穿回去。

劃水順流而下,在淺處登岸,等了片刻發現山頂沒有人跳下,月兌去外面的濕衣,沿著溪流而下走。

約模行了一個多時辰,走出了密林,看著廣袤的草地,楊安玄長出一口氣,耳邊的鳥鳴變得悅耳動听。

四望沒有追兵,楊安玄看看日頭,估模是申末時分了。

辨了辨方向,朝北走去,行出不遠遇到個小村莊。

光靠步行,楊安玄估計回不了建康城了,模模身上帶的錢未丟失,索性在村中找了戶人家借宿。

再說山頂的那些追敵,見楊安玄躍下深潭,有些傻眼,探頭往下看了看,水氣彌漫,深不見底,沒有人敢冒險往下跳。

幾個領頭的商議了片刻,決定收攏尸體先下山。

王家在十里外有處農莊,那些人帶著收攏的尸體前往莊中,派出兩人前往府中報信。

官道,一哨兵馬逶迤而來。劉衷心急如焚,已經三個時辰過去了,不知楊安玄是否能支撐得住。

及至山邊,見雜草踩踏在地,已經沒有了馬匹,那些追兵應該離開了。

軍兵四處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賊人,倒是找到了楊安玄和劉衷的座騎。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率隊的丹陽郡周校尉道︰「天色已晚,入山不便,先找地方安歇,明日一早再入山。」

也不听劉衷求懇,周校尉帶著兵馬折向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是界門村,人喊馬嘶的聲音驚動了借宿在這里的楊安玄。

楊安玄生恐是追兵尋來,不敢出門探看,央屋主楚老爹出門探听。

過了半晌,楚老爹回來告訴他,是官軍來尋人,天色已晚,準備在村中借宿。

楊安玄放下心來,笑道︰「多半是來尋愚的。」

出門朝村口尋來,一眼便看見站在村前槐樹下的劉衷,楊安玄歡聲叫道︰「劉兄,愚在此。」

見楊安玄無恙,劉衷又驚又喜,周校尉聞訊而來。

例行公事,周校尉詢問追殺之人。楊安玄心知就算有實證也扳不倒王家,推說不知。

楊安玄和劉衷身份高貴,莫明其妙受到截殺,出手之人出動四五十騎,背後的人物肯定不簡單,既然楊安玄不肯說,周校尉便不細問。

是夜,楊安玄與劉衷抵足而眠,兩人聯床夜話。

劉衷懇聲道︰「今日之事劉某記在心上,安玄將來若有差遣只管開口。」

楊安玄想起劉衷出身兵家,試探地問道︰「劉兄,愚還真有一事想請劉兄幫忙,不知你在北府軍中可有關系?」

劉衷笑道︰「家父與冠軍將軍何謙有舊,愚來太學讀書之前,還曾隨家父專程至京口拜見過何將軍。」

楊安玄大喜,何謙是北府名將,在北府軍中是有數的人物,現在軍中統兵,若得他一言相助,韋淑等人在京口無憂矣。

「劉兄可曾听說過彩霞居的韋娘子?」楊安玄笑問道。

劉衷點點頭,道︰「韋娘子拒絕瑯琊王內史嫁給樂師之時恰逢劉某進京,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韋娘子難能可貴啊。」

看到劉衷一臉欽佩,楊安玄放下心來,將韋娘子隨丈夫徐旋離開建康後的情況簡單地說了說。

听說王緒依舊糾纏不休,暗中使壞,劉衷用拳砸榻,怒罵道︰「卑鄙小人。」

楊安玄把自己有意資助韋娘子夫妻,讓他們前往京口開妓院的事說了說。

劉衷笑道︰「安玄古道熱腸,愚甚是佩服。愚知安玄心意,會寫封信給何伯父,托他在京口照應。」

說到興起,劉衷從榻上坐起身,道︰「愚听聞安玄在盛花居與人斗曲,一曲《送別》京中傳唱,後來又出了什麼半曲《問月》,鬧得眾人皆知。韋娘子能得安玄相助幾首新曲,定然大紅大紫。」

楊安玄也坐起身,劉衷願意幫忙是好事,但人情有往有來,一兩次幫忙是朋友情誼,不可能一直倚仗。

想到這里,楊安玄道︰「妓樓生意日進斗金,肯定遭人覬覦,所以愚才想為她找個靠山。劉兄為此事奔走,愚願意給一成利,何將軍處另外算。」

平白得了一成利,劉衷笑道︰「太厚了,愚愧不敢當。」

「若無劉兄,韋娘子她們無法成事,即便能紅一時也終要被人吞沒,所以這成利必須給。」楊安玄堅定地道。

劉衷略一思索,不再推辭,道︰「既然得了安玄一成利,此事便與愚有關,愚親自帶了韋娘子前去京口,定將妓樓之事辦妥。」

…………

青溪王府,得知派出截殺楊安玄的人失手,反被殺了二十三人,王國寶臉色鐵青,王緒變顏變色。

讓報信之人退下,王緒吸著涼氣,面帶懼色道︰「姓楊的小子如此厲害,五十人抓他反被他殺了近半,若楊家族軍皆如楊安玄,那楊家族軍豈不要比北府軍還要厲害。」

王國寶沉思片刻道︰「王植帶的那些人不能留在莊中,明日讓他們護送商隊南下廣州,到廣州住上兩年再回來。你派去監視楊安玄的那個人不能留著,連夜除掉。」

王緒連連點頭,道︰「宋凌就在府中,愚回去就讓人把他埋了。」

靜了片刻,王緒試探著問道︰「此事定然在京中引發風波,兄長要預作防備。」

王國寶鄙夷地瞪了一眼王緒,道︰「放心,牽連不到咱們。楊安玄那小子處處樹敵,知道是誰在對付他。退一萬步說,就算查到點蛛絲馬跡,誰還敢對咱們王家不利。」

王緒笑起來,道︰「兄長身為中書令,深得天子器重,確實沒有人敢與阿兄作對。」

手指在唇上的胡須上劃過,王寶國皺起眉頭道︰「此是小事,倒是吾親近天子,惹了會稽王不快,會稽王多次當面斥責,還是要想法子緩和才是。緒弟,你與會稽王還算親近,去王府尋到機會替吾多美言幾句。」

「兄長放心,愚知道輕重。」王緒撫須言道︰「會稽王仍在氣惱中,一時不好替兄長圓說。不過,愚在會稽王世子面前屢屢說兄長的好話,世子答應尋機在王爺面前替阿兄美言。」

「如此甚好。只要天子和會稽王對吾賞識,其他人的好惡何用放在心上。」王寶國滿不在乎地道。

…………

六月十日,新任丹陽尹司馬恢子奏報,南籬門外出現一伙馬賊,截殺國子生楊安玄和太學生劉衷。

天子震怒,下令嚴查,陳志和刁雲都受到盤問,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楊安玄從未想過官府能找出真凶,他正在送劉衷等人出東門橋,過北籬門前往京口。

此去京口除了劉衷帶了兩名部曲護送外,胡原也央求一同前往。

對于胡原的用心眾人皆知,苗蘭不置可否,楊安玄自然不會做棒打鴛鴦的事,只是不知這對鴛鴦最終能不能成雙。

他曾說過,胡原的行止自行決定,既然胡原要跟去京口,那便隨他。

張鋒對胡原的決定很是鄙夷,這位胡公子分不清輕重,為了苗蘭姐居然離開主公,忘記了自己的本份。

不過這樣一來,主公身邊就只有自己伺候,張鋒心中竊喜。

回到建康城,楊安玄想到紫檀弓已損,問張鋒道︰「你可知何處可買弓箭?」

晉朝禁弩不禁弓,禁甲不禁兵器,集市上便有弓箭出售。

平時張鋒沒有閑著,在京城四處走動熟悉地形,就是預備著楊安玄詢問。

听楊安玄想買弓,張鋒笑道︰「沿秦淮河有七八處賣弓的集市,稍大一點的到西市口去,那里有好幾家賣弓箭的店鋪。」

張鋒很機靈,楊安玄滿意地點點頭。

西市口就在小長干,楊安玄帶著張鋒往回走,順口問道︰「你平日在家中忙些什麼?」

「公子不在家時,僕便跟著楊叔(楊懷)照顧幾匹馬,等得空便求楊叔指點一下武藝。再有,便是替許嬸她們跑跑腿,買點東西。」張鋒嬉笑著應道。

楊安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想起初見他的情景,一晃快兩年了,這個滿手凍瘡、瘦小的男孩長高、長壯了不少。

這個孩子機靈懂事而且上進,對自己充滿了感激,又拜了趙田為義父,值得自己為之投資。

想到這里,楊安玄笑道︰「張鋒,從明日起你不用照看馬匹,上午到中識字去,吾會交待楊懷,讓他下午和晚間教你習武,你好自珍惜。」

張鋒听到楊安玄的話,不管不顧地跳下馬來,跪在地上叩頭道︰「公子厚恩,張鋒無以為報,願為公子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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