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在祝阿、濟北兩郡臨河處設有水寨,維持河面秩序、防止魏軍和晉軍沿黃河攻擊。
北馬南船,無論是魏、燕還是秦、涼等北方諸國,對水師都不重視。
三處水寨並沒有大的戰艦,多是些弋船、走舸、橋船,連斗艦、艨艟都不多,更不用說樓船了。
江上商船往來不斷,水寨很少攔截,楊安玄考慮艨艟艦是軍中所用,所以請宗提出面對兩艘艨艟艦外表進行改裝,看上去與貨船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九月初動身返程,二百匹馬裝在兩艘大貨船內,甲板上堆放著雜亂的貨物,以免引人注目。
從肥如縣出發,順風一日便到達南燕的東萊郡掖縣港口。一路之上往來的海船不斷,陸上戰爭不斷,海上商路逐漸變得繁榮起來。
楊安玄沒有隨船而行,在掖縣登陸,化裝成游學的士子,看一看慕容德治下的風土人情。
當初,慕容德听從尚書潘聰的建議,放棄滑台,渡過黃河,定兗州、奪瑯琊,佔據莒城,擊敗晉幽州刺史闢閭渾,定都在廣固。
從滑台出走的時候,慕容德只帶了少量的鮮卑部族,為了站穩腳跟,慕容德嚴令軍隊不許搶掠,因而得到百姓歡迎,青、兗各縣望風而降。
進駐廣固後,慕容德聯合、重用當地的漢士族,渤海封氏封孚、封愷、封逞叔佷皆掌機要,鞠仲、潘聰都身居高位,漢士族得到重用。
上岸之後,楊安玄首先帶了張鋒前往黃縣,憑吊東吳名將太史慈。
路上,張鋒听楊安玄講述太史慈北海報恩、酣戰孫策、安定東南的故事,神情激揚難以自抑。
最後听太史慈臨終留言,「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張鋒慨然道︰「僕雖不才,願效太史慈為主公開疆拓土,不求立不世之功,但願能報主公之恩。」
張鋒跟在楊安玄身邊已經六年了,從一個黑瘦的小孩長成壯實的少年郎。名為主僕,實為師徒、兄弟,張鋒隨在楊安玄身邊習文練武,成長迅速。
張鋒為人機敏,與楊安玄身邊的人相處融洽,經常替楊安玄跑跑腿。因為義父趙田的原因,張鋒在軍中很討大家喜歡,學了一身武藝,他一直想著將來能像義父那樣在沙場建功立業。
楊安玄笑道︰「不急,仗有得打,趁現在多學些東西,將來自有用你之處。」.
訪罷太史慈故里,一路逛逛悠悠地前往廣固城,楊安玄發現他身上的士子青衫很受尊重,販夫走卒遇見多會向他揖禮,住店吃飯都受禮遇,讓楊安玄暗自感嘆,孔孟之鄉果然與別處不同。
胡騎南下,青兗之地先後被後趙、前燕、前秦佔領,苻堅推崇儒學,獎勵文教,很得青兗百姓人心。
淝水大戰後,東晉收復失地,稅賦反而增重,百姓對晉朝認同感不高。
慕容德奪取青兗之地後,推行儒學,厚待當地士族,與民生息,更得百姓擁戴。
廣固城周不足五里,為西晉曹嶷所建,「以有大澗甚廣,因以為固,故名廣固城」。
楊安玄帶著張鋒進入廣固城,發現街道兩旁商招飄揚,車馬川流不休,行人臉帶笑意,一副怡然自得的盛世景象。
找了家客棧住下,店伙計看到楊安玄身上的青衫,熱情招待,帶楊安玄到住處時還殷勤地道︰「郎君從何處來?」
得知楊安玄來自東晉東海郡,絲毫不以為意,笑道︰「郎君是來入學的吧。大王設學官,招收太學生,這段時間有不少像郎君這樣的人前來應試。」
楊安玄訝聲問道︰「不是說從公卿及二品士族子弟中選拔太學生嗎?」
伙計道︰「郎君有所不知,潘尚書向大王奏稱,青兗乃是聖人之鄉,讀書種子
無數,不妨從寒士之中取太學生五十人,大王欣然同意。九月十五日大王會親至太學考問學子,招收太學生。這些日離訊趕來的寒門學子少說也有二三百,光咱家店中就住了好幾位。」
說話間,樓道並排走來兩名身著青衫的士子,看到楊安玄站住腳,沖他揖禮。楊安玄回禮微笑,錯身而過。
申時,這兩名士子前來拜訪,與楊安玄談文論道。接下來數日,化名齊玄的楊安玄跟著這兩人參加雅聚、詩會,認識了不少前來應招的寒門士子。
看著這些興奮談論的寒門士子,楊安玄想起當初在新野時陰敦組織的淯水***來,天下寒士何其多,要想上進何其難,慕容德推行儒術,善待士人,假以時日或能盡收青兗之地士人之心。
楊安玄只恰逢其會看個熱鬧,參加聚會時不過唯唯諾諾,並不發表意見,漸被那些慷慨激昂的士子們看輕。
最初與他結識的董、韓兩名士子得知他出身寒微,也不再前來邀他***。楊安玄不以為意,倒是張鋒氣不過,罵了幾聲「狗眼看人低」。
九月十五日,位于廣固城東的太學門前人頭攢動,一片青衫晃眼,不少學子辰初便等在門前。
辰末,牛車、馬車絡繹不絕而至,從車上走下錦衣華服的士族子,昂然徑入太學之內,這些人是事先被選中的太學生。
寒門士子眼中既是憤悶又是羨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楊安玄和張鋒一人手中拿著兩張胡餅,在人群後面邊看熱鬧邊啃食得香甜。
香味引得不少人注目,有人冷哼露出鄙夷之色,遠遠地避了開去。
巳時一刻,鼓樂聲遠遠傳來,慕容德來了。楊安玄退到道旁,注目慕容德出行的儀杖。
旗前引,文武開道,衛士護于左右,各色旗幟在兩旁飄舞;慕容德乘六馬所拉的輅車,朱斑漆輪,繪鹿頭龍身圖案;三十根幅條,紅色油布系于車軸兩頭……
這是天子所乘,楊安玄心中暗哂,看來這位燕王迫不急待要稱帝了。
「沐猴而冠」,耳邊傳來脆語,楊安玄耳聰過人,甩目朝發聲處望去。
說話的是個粉面朱唇的少年郎,身旁有個弱冠的青年正瞪他,大概自知失言,那少年郎俏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那青年見楊安玄看來,臉色一凝,拱手為禮。那少年郎卻縮在青年身後,對楊安玄做了個鬼臉。
楊安玄微微一笑,回了一禮,轉回頭去。
車仗浩浩蕩蕩,足足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慕容德在太學門前下車,在眾官的陪同下進了太學。
過了一刻鐘,有侍官出門站在階前,高聲呼喝︰「應試士子排成兩列,魚貫入內。」
楊安玄見慕容德雖有禮賢下士之名,便卻排場十足,顯然並非真心待士,對張鋒道︰「走吧。」
那青年在楊安玄身旁不完,見楊安玄掉頭回轉,詫異地道︰「這位兄台,為何不入內一試。」
楊安玄笑道︰「得見所見,興盡而歸。」
那少年郎板起臉道︰「故弄玄虛,愚看你是月復內空空,不敢見人吧。」
張鋒怒道︰「你這小子,胡言亂語什麼,我家郎君才學過人……」
楊安玄喝住張鋒,對著那青年揖了一禮,從容離去。
身後听到那青年低聲訓斥少年的聲音,「六弟,你再招惹是非,下次愚便不帶你出門了。」……
離開廣固城,一路游山玩水,來到泰山郡,準備登泰山。
東岳泰山,雄起于平原之上,東臨大海、西靠黃河,氣勢雄偉,秦始皇、漢武帝、漢光武帝都曾前來封禪祭祀。
前世楊安玄曾多次登過泰山,站在峰頂舉目四望,看著蒼
莽雲海依舊,感慨物是人非,悲從心來。
身旁的張鋒望著眼前美景,感慨地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今日方知詩中之意。」
楊安玄暗自好笑,可惜泰山少了這首「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因之失色不少。
「好詩啊好詩,不知是不是你家郎君的大作。」從右旁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楊安玄轉頭望去,居然是在廣固太學府前遇到的那對兄弟。
夸贊好詩的正是那少年郎,只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譏諷之色,顯然听過這首詩。
這首詩是當年楊安玄在棘陽城鳳凰山上所念,早已流傳開來。
張鋒看到那少年郎的表情,怒道︰「這首詩當然是我家郎君所做。」
那少年郎裝模作樣地拱手道︰「失敬失敬,莫非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楊小窗?」
張鋒一愣,醒悟過來自己失言,楊安玄是晉朝亭侯,在燕國顯露身份被有心人得知怕有不便。
那少年郎見張鋒發愣,越發得理不讓人地嘲道︰「僕能得見楊小窗,真是三生有幸。楊小窗精于詩文,值此美景還請賜詩一首。」
那個青年喝道︰「六弟,休得無禮。」對著楊安玄揖禮道︰「舍弟無禮,還望兄台見諒。」
楊安玄看那少年郎容貌秀麗,舉止帶著幾分柔弱,心疑他是名女子。
一時起了豪興,望著山間雲海,楊安玄縱聲嘯道︰「雲行信長風,颯若羽翼生。」
楊安玄望向少年郎,微笑語道︰「如何?」
青年人默誦一回,驚贊道︰「好詩,氣勢蓬勃、豪興逸飛,當真好詩。」
少年人目光閃爍,顯然亦被這兩句打動,嘴中卻不肯服輸,道︰「光說兩句有什麼用,有本事把整首詩都念出來。」
楊安玄哈哈大笑,對著山間雲海踏前一步,高聲誦道︰「清齋三千日,裂素寫道經。吟誦有所得,眾神衛我形。雲行信長風,颯若羽翼生。攀崖上日觀,伏檻窺東溟。海色動遠山,天雞已先鳴。銀台出倒景,白浪翻長鯨。安得不死藥,高飛向蓬瀛。」
風卷雲舒,山風吹拂青衫,烈烈飄飛,楊安玄仿要乘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