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宗神情凝重，微微點頭。
他確實沒有想到，按說會叛宗的人行事多少有些邪性，可此人卻是如此完美，不要說什麼是裝的，當掌門真人和墨龍真人他們瞎嗎？一個人是真的品性端正還是裝的都看不出來。
外面，沙傀沖擊鐵盾的動靜逐漸小了, 連沙傀真人都沉浸在了秦照講述的往事里，一時間竟沒有動手。
「是啊，誰能想到呢？」秦照忽然轉過頭去，抬頭望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在事情發生之前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變成這樣, 癲狂的像個瘋子，以至于許多人都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他所殺，至死都不敢相信動手的竟會是他。」
「當時師父和溫家就已經不對付了, 這恩怨是從上上輩留下的，但雙方的恩怨遠沒有大到今天這一步。」
「師父這個人你也是知道的，脾氣溫和，寬容溫良，輕易不會與人動手。雖說年輕時候肯定是要比現在年輕氣盛一些，但大體脾氣還是不變的。」
「所以當時雙方的斗爭一直處于斗而不破的狀態。」
「但有一天，他突然擊殺了溫家的一名元嬰長老。雖然事出有因，但在師門，殘害同門歷來都是大忌，更別說擊殺一位元嬰長老了。」
「這種事一旦發生，重則處死，輕則被廢去修為，絕無幸免之理。」
「但師父又怎麼可能坐視自己的弟子被處死呢？所以他便去向掌門求情了。」
「掌門雖然是世家出身，但對那人也是寄予厚望的，畢竟這可是有可能將門派一舉推至地仙大派的超級天才, 廢掉這樣他等于廢掉門派晉升地仙大派的希望，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魄力下此決心。」
「再加上那人擊殺溫家長老也確實事出有因，所以最終門中決定不處死，也不將人廢黜修為逐出師門，只是判他關入五行滅絕地牢三百年。」
李承宗忍不住看了秦照一眼，大師兄還真是個厚道人。
其實當初不同意處死那人的人肯定不止掌門真人和墨龍真人。
估計除了溫家人以外，其他所有的長老心里都是不贊同處死那人的。
畢竟如大師兄所說，那人太耀眼了。
對一個門派，某些不可違背的原則固然重要，但當踫上這樣耀眼的天才，有些不可動搖的原則也會被動搖。
不要說什麼掌教真人、墨龍真人他們是蠢嗎？
難道不知道此例一開，就是自掘根基嗎？
說得倒是輕松，但是真把人放在那個位置上，沒有人能輕易下這個決心，因為比起未來那人成就地仙，將門派一舉提升為地仙大派來說，今日為他破例所造成的遺毒就不算什麼了。
不，都不用那人成為地仙，只要他成為法相期大真人，都能掩蓋掉今日這個決定所造成的損失。
所以，李承宗其實很能理解墨龍真人和太庚真人當時的選擇，換成是他, 若是沒有金手指在身，估計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換句話說，當初做出這個決定的是山鬼宗全體高層，那後來出了事，其實山鬼宗全體高層都有責任。
可這些人卻把鍋都推到了墨龍真人一個人頭上，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大師兄言語間卻半點沒有提及這一點，不是厚道是什麼？
「說真的，得知這個判罰，當時我們這些弟子是非常高興的。因為很多人都受過那人的照拂，在絕大多數弟子眼中，那人都是值得大家尊敬和愛戴的大師兄。」
「另外，當時溫家行事同現在差不多，頗為霸道，一來二去，大家自然是支持那人居多。」
「但是——」秦照的臉色變得痛苦，顯然這段回憶對他來說絕對不美好，「誰能想到三百年後，那人出五行滅絕地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向朝陽峰，于眾目睽睽之下擊殺了當時的溫家老祖。」
「掌門真人震怒出手，沒想到那人竟然使出了夜光閣的大自在天心魔光遁！化身一道青光，哪怕掌門真人親自出手，都拿不下他。」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那人早就墮入了魔道，加入了夜光閣，甚至還得到了夜光閣的至高傳承大自在天心魔光遁！」
「大自在天心魔光遁一出，縱使是掌門真人都沒法限制他的行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化身青光，一路大開殺戒。」
「更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人被關押了三百年，修為不僅沒有停滯不前，反而提升到了元嬰期大圓滿。」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倒也罷了，不至于造成那麼多人的隕落。」
「更可怕的是，他的本命神竟然先他一步晉升到了法相期，要知道他的本命神靈是二品，晉升至法相期後，實力甚至到了掌門真人都無法壓制的程度。」
「以至于後面龍尊出手都沒法壓制。」
「師門的煉神法確實獨樹一幟，但高位階神靈對于低位階神靈的位格壓制卻也很大，只是因為先前從來沒有未來掌門人選這個級別的弟子叛宗，所以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缺點。」
「最終，那人一路殺上了謫仙峰，然後……然後……」說到這里，秦照忽然看向李承宗，聲音中充滿了痛苦和揮散不去的殺意，「他……他親手殺了你二師姐以及你二師姐肚子里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就在我面前，我親眼看著那個人親手剖開了二師姐的肚子，掏出了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然後在二師姐苦苦的哀求中將孩子捏成了……捏成了一團血霧。」
秦照幾乎是顫抖著才說完了這番話。
轟——
李承宗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腦海中炸開了。
他有想過這位「大師兄」究竟為什麼會背叛師門，墮入魔道，會不會這里面也有墨龍真人做得不太對的地方？
總要有原因的不是嗎？
尤其此人先前還是道德君子一般的人物，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突然黑化吧？
要知道他的舉動與弒師無異，而弒親與弒師無論是在哪個世界，都是駭人听聞人神共憤的事，正常情況下絕難發展到這一步。
會發展到這一步，一定有什麼原因。
可現在，他已經完全確定了，這人就是個該死的卑賤的應該下無數次地獄的瘋子！惡心的不可理喻的骯髒臭蟲！
這種瘋批根本沒法理喻，殺妻弒子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即使真的事出有因，他也不想去深究了，這種人今後他只要有機會，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在震驚之外，李承宗心中還突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刻骨銘心的憤怒，而這股憤怒並不來自于他，而來自于原主！
哪怕原主已經不知轉世多少次，甚至這一世都已經死去數年，此時此刻更是不知已經投胎到什麼地方去了，可殘留在身體的意志依舊在听到八百年前的真相後爆發出了那麼強烈的反應。
可見當年之事在原主心中留下的恨究竟有多麼深。
別說原主，就是他這個局外人听了，都怒氣沖腦，義憤填膺。
「當時師父總共收了五名弟子，除了我和你靜婉師姐外，就是那人和你二師姐、三師兄了，你二師姐和三師兄是龍鳳胎，兩人都是師父和師娘的孩子。」
「那一戰，」秦照的語氣重新恢復了冷靜，「門中戰死了十一位元嬰真人，幾十位金丹真人，被波及的築基、練氣弟子和道童、僕役更是無數，死亡人數超過了數萬。」
「不止是人，隕落的前代神靈和小精靈也很多。」
「經此一役，門派元氣大傷，原本還能跟松風觀分庭抗禮，此役過後，便只能屈居于松風觀之下了。」
能不元氣大傷嗎？
山鬼宗的元嬰真人總共也就幾十位，一下隕落十一位，其中還包括了一位元嬰大圓滿的太上長老，這樣的損失放在任何一家二流門派都足以傷筋動骨了。
恐怕山鬼宗近幾萬年來都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損失。
嚴格意義上來說，山鬼宗還損失了一位未來很有可能成就地仙的宗門大師兄！
這一前一後的巨大反差，是個人都接受不了。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青光大人的這樁豐功偉績我也是第一次听說，以元嬰之身打得一家法相宗門顏面盡失，最後還安然離去，不愧是青光大人。」
沙傀真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盯著李承宗三人，陰沉道。
先前他一直沒有打斷秦照的回憶，因為對于這段往事，他也知之不詳。
他同樣很感興趣。
不過他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內心對于青光大人的忌憚卻更深了。
在夜光閣，青光大人本就以陰晴不定著稱，脾氣好的時候極好，差得時候又極差。
可能上一秒還在跟你笑臉相迎，下一秒就掏出了你的心髒，甚至連殘光使一個不合他的心意，都有可能被殺。
須知殘光使在夜光閣的地位雖然不如諸光那麼高，卻也算是準高層了，手中的夜光令都是閣主親自煉制而成，因為這樣他們才能使出夜色孤星殘光遁。
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能晉升為殘光使，都是經過閣主大人過目的。
可即便這樣青光大人都敢先後擊殺兩位殘光使，可見其膽大妄為。要知道其他幾位大人，雖然也會對殘光使進行懲處，但卻從來沒有真的殺死過一位殘光使。
也因此，在夜光閣，雖然青光大人的實力並不是最強的，但他們這些殘光使最忌憚和畏懼的首領卻是他。
因為這位大人瘋起來連殘光使都殺！
而現在，沙傀真人對于青光大人的忌憚更深了，也終于知道了為什麼青光大人連殘光使都敢殺——他連妻兒都殺了，殺一個兩個殘光使有什麼好奇怪的？
雖然面上不顯，但此時此刻，沙傀真人這個殺人無數的魔頭也不由得心頭打鼓，甚至暗暗後悔不該摻和此事。
誰知道他擒下李承宗三人送給青光大人後，這位大人是喜是怒？即使夜光閣都是無法無天的魔頭，沒一個正常人，但瘋到這種程度的也只有他一個。
殺妻食子，這種事即使是對他們這樣的魔頭來說，都是聳人听聞的事！
秦照沒有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而是對著李承宗鄭重道︰「所以，以後你若是遇上夜光閣的人，一定要小心。」
「那人已經徹底入魔，修的是滅情絕性之道。先前他殺了二師姐和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便成功了一半，如今只要殺了師父、師娘和我們，他就能徹底練成這滅情絕性之道，一舉登臨地仙之境！」
「這也是為什麼先前師父為什麼會這麼猶豫的原因，因為未來師門一定會迎來一場一個人的攻山，至于什麼時候，就得看那人什麼時候修煉至法相期大圓滿了。」
接著他又看向林靜婉。
「接下來我來斷後，靜婉，小師弟就拜托你了！」
雖然知道秦照近乎是抱著死志留下來斷後的，但林靜婉依舊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紅著眼眶，在深深看了秦照一眼後，只說了一句「好，你小心」後，便開始召喚自己的本命神靈。
「香氣沉沉應乾坤，永乾奉開走天門，碧霄上神護我身。」
伴隨著林靜婉的咒文，又一股神靈氣息出現，只不過與岳霄神相比，氣息明顯要弱了許多，對于扶風山上這滔天的邪魔之氣的壓制也弱了許多。
顯然，林靜婉的本命神靈，位格是不如岳霄神的。
緊接著一道翠綠色的神光從她體內飛出，化作一尊女性神靈。
此神靈與岳霄神穿著同款甲冑，但式樣明顯是女性的，一手持著小一號的雷矛，另一手則手持一根如翠碧的水鞭，上身呈紫色，呈碧色。
英氣勃勃，神光照人。
看上去就像是岳霄神的輔將。
兩人不愧是道侶，連本命神都如此的夫唱婦隨。
碧霄神是雷霆與山間湖泊之神，誕生于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為五品神靈。
山鬼宗的本命神靈之法雖強，但對法力的消耗也很大，一般對山鬼宗弟子來說，召喚出本命神靈就意味著拼命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