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迎親隊伍,瞬間變成了垃圾場。
大紅轎子上,馬背上,甚至下人嶄新的衣衫上,雞蛋液直往下淌。
好不狼狽。
李應天本來想好好收拾一番孫權復,出口惡氣。
沒想到街上竄出一群青木鎮來的百姓,連他也被牽連,腦門上挨了好幾下雞蛋。
氣得他頓時暴跳如雷,「來人,將牽頭鬧事的刁民給老子抓起來!」
身側的侍衛「唰」一聲,抽出腰際的長刀。
明晃晃的刀刃一晃,站在最前面的百姓心頭一顫,下意識住了手里的動作。
站在軒窗口的沈微落看見這一幕,吃了一驚。
雙手緊緊攥著窗稜,眸子眨都不敢眨。
要知道,他們可是手無寸鐵的百姓,怎麼能和持刀侍衛相抗?
僵持之際,人群里突然竄出幾個百姓,直直朝侍衛的大刀沖去。
沈微落嚇得俯低了身子,就要喊出聲。
只見那幾個人上去,手臂胡亂揮動了幾下,就輕松卸了侍衛手上的佩刀。
團團抱住了侍衛。
看似沒有一點章法,可有拳腳工夫的侍衛,縱使漲紅了臉,也無法掙開。
沈微落心頭一松,下意識看向屋里的宋雲孤。
宋雲孤從書冊上抬起頭,回給她一個深情的對視。
沈微落這時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一早就想到,並安排了暗衛裝成百姓混在其中!
她心頭微動,听見窗外的呼聲又一次大躁,來不及同他說什麼,急忙轉身。
只見人群再次沸騰起來,將購來的菜蔬悉數砸到了迎親隊伍身上。
包括孫權復和李應天在內,所有人髒污不堪。
頭發上插著青菜葉子,雞蛋液順著發絲直往下淌。
隊伍面前的地上,所有的菜蔬混在了一起,壓根兒看不出原本的街道是什麼模樣。
百姓個個同仇敵愾,滿眼悲憤。
如果殺人不犯法,他們早就將李應天一行踩成了肉醬。
李應天再也顧不上其他,棄馬而逃。
連心心念念的美妾都忘到了腦後。
孫權復抹了一把臉上的雞蛋液,調轉馬頭,朝城門口行去。
短短一段路,他用了半個時辰才沖出百姓的包圍。
好不容易沖出城,只剩下半條命。
百姓猶如打了勝仗的將士,個個忍不住歡呼起來。
將幾十年來壓在心頭的憋屈,徹底發泄了出來。
整個街上,都是百姓喜極而泣的身影,比過年還要熱鬧。
客棧門口,趙禹聲將一切盡收眼底。
心里直嘆自己終于做對了一件事兒。
幸虧他推月兌了李應天,不然,南行的學子甚至整個國子監都會因為他的決定,一輩子背上罵名。
茶樓上的一座雅間里。
張昭顫巍巍站在窗前,望著街上歡呼的百姓,淚流滿面。
地方官,原本是百姓的父母官,為百姓辦實事,替百姓謀福利。
到頭來,殘害百姓最深的,卻是他們。
竟然將百姓壓迫成這樣,可憐百姓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的內心憋屈和不滿。
整個朝廷,徹底腐爛到骨子里了。
沒有救了!
屋門吱嚀一聲,宋雲孤走了進來。
沖張昭躬身一揖,「學生見過太傅!」
張昭急忙抹了把臉上的老淚,慢慢轉過身。
宋雲孤看著張昭悲痛的神色,于心不忍,「抱歉,張老,讓您老悲痛……」
「多謝三殿下看重老臣,讓老臣看到了百姓的疾苦!」
張昭打斷了宋雲孤,「那些穿白衫的百姓呢?」
「太傅放心,我已經著人救下他們,害怕李應天轉身打殺他們泄恨!」
張昭听了,忍不住點頭。
「殿下考慮周到,是該將他們護住,他們如今在哪里,老臣想見見他們?」
「太傅稍等,我去著人安排!」
一刻鐘後,一群百姓換了衣衫,被彥青領著,從茶樓後門進了雅間。
彥青將他們送進去後,自覺站在了門外,警覺地看著四周。
不一會兒,屋里傳出了悲痛的哭聲,听得彥青忍不住紅了眼。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屋門才從里面打開。
彥青沖宋雲孤一揖,又領著眾人悄無聲息出了後門。
裝扮成商販的幾輛馬車在街上拐了幾個彎兒,便消失了蹤影。
茶樓上,張昭看著手里的宣紙,氣得渾身直顫抖。
他手里的宣紙上是西山礦洞里死去的人的名單和年齡。
全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竟然在礦山里遭受這樣的折磨。
三年啊,他們每日每夜吃不飽,穿不暖,有覺不能睡,有口不能言。
簡直生不如死!
「大周危矣……大周危矣……」
張昭喃喃出聲,滿眼悲痛。
宋雲孤看著張昭,沉重道︰
「太傅放心,我已經查出鐵礦被運到了何方!
此次我會借著游學,找到他們的窩點,將其一網打盡!」
張昭听得心頭一震,「是,是,必須這樣,殿下需要老臣出面的時候,請吩咐!」
宋雲孤底下了頭,抬起頭時,眸子赤紅。
「就怕到時候,我無法護住太傅……」
張昭反而釋然笑了,滿眼輕松。
「老臣這把老骨頭了,早就活夠了!臨死之前若能為百姓做點兒實事,也是好的!
反倒是殿下,一定要保重!太子殿體堪憂,二殿下狼子野心!」
其他殿下,年紀太小,一旦上位,就有可能出現後宮專權的局面,屆時又將百姓推入水深火熱之中!」
只有殿下,只能是殿下,才華卓絕,品性高潔,是我大周的希望啊!」
所以殿下,無論什麼時候,您都要保重自己,千萬不能涉險!」
宋雲孤看著面前的耄耋老人,喉嚨發堵,說不出話來。
沖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才躬身一揖,出了屋子。
次日一大早。
沈微落還在睡夢中,就被宋雲孤抱上馬車,悄無聲息出了滄州城。
等她醒來時,听著身下的車輪聲,聞著身側熟悉的龍涎香,半天反應不過來。
宋雲孤放下手中的書冊,伸手拂去她面上的青絲。
「前面不遠處有個鎮子,我們中午在那用膳。到了叫你,你再睡會兒!」
沈微落掀開毯子,從榻上坐起來,掀開簾子,才發現馬車正走在荒郊野嶺。
四周沒有一戶人家。
「我……我們這就走了……不同隊伍一起?」
「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
「那……那趙司業一旦稟告天子……」
「他不敢,如今他掩著都來不及,哪敢大肆宣揚,再說還有王津呢,走前我已經找過他!」
王津?
那個愣頭青,連男女擁抱,都認為是要拜把子。
監視趙禹聲這樣的大事兒,他能做好嗎?
宋雲孤也想到了此前王津在青木鎮貿然闖入那次。
手一伸,攬了她在懷里。
「他有些時候,笨得可以,但在行事上,腦袋還算有些靈光!
教一番,以後絕對會有一番大作為!」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