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翀眸孔一束,半眯眼,「入宮,搶藏寶圖,你還想做什麼?」
「我兒是皇帝,為兒子謀劃,難道不是每個做娘的本份?」被人揭了心思,嬰雅還在狡辯。
「本份……」季翀微微點頭,「很好,那嬰淑妃就好好盡本份。」轉身,錦繡玄袍劃過獵獵弧度,離開了她的視線。
望著曾經年少與她青梅竹馬的質子,不知何時已經成長為她的絆腳石,嬰雅瞳孔緊束。
「娘娘,要放了青鸞嗎?」墨蘭上前輕聲問道。
一個改嫁的小妾要他親自過問,莫非其中有什麼貓膩?
墨蘭見主人一直發呆,「娘娘,咱們出來很久了,再不進去,太皇太後怕是要……」
「怕什麼?」嬰雅嘴角一扯,不過是個老虔婆,要不是高家父子撐腰,這皇宮那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想到高氏,她臉色一沉,能跟高氏抗衡的只有季翀,以後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那麼……
「墨蘭,去放了青鸞。」
「娘娘,咱們好不容易才抓進來,為何要……」墨蘭在主人嚴厲的目光中止了聲,「是,娘娘。」
嬰雅整理了一下頭冠,抬腳準備進大殿,被人攔住了。
「淑妃娘娘,這麼冷的天在外吹風?」大國舅高忱一搖一晃出現在她的視線里,手里轉著琥珀球,一副紈褲子的浪蕩模樣。
嬰雅咧嘴一笑,「原來是大國舅,妾身正在進殿敬你一杯。」也不知這家伙什麼時候來的,剛才她跟季翀的對話被他听了多少。
「喔,是嘛,緣由?」
「感謝你讓我進了宮陪伴璉兒。」
擅長與女人打交道的男人總是詭計多端、游刃有余,高忱笑道︰「我也是不忍心讓你們母子分離動了惻隱之心,也不知道百年之後見到先帝會不會讓他怪罪。」
一听到先帝,嬰雅連假笑都凝在嘴角,這個狠心的病秧子居然讓她不得入宮,憑什麼……憑什麼她生的兒子要被別人養。
這是她的兒子,只有她養,礙眼的劉氏被她搞死了,那麼剩下來的……
高忱面上的笑容比廊外臘月寒風還在冷酷,「我能讓你入宮,那也能讓你出宮,甚至……」他指向茫茫黑夜,「也會讓你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看似漫不經心實質浸了毒的話,還真是讓人遍體生寒。
嬰雅勾嘴一笑,「大國舅多慮了,我只要能照顧到璉兒就心滿意足了。」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高忱雙眉高揚,手里的兩個琥珀球像是滾動的龍珠晃得嬰雅頭昏目眩。
她失魂落魄。宮女連忙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淑妃娘娘。
敲打成功,高忱高興的抬步進殿,地朱袍,刺金瓖銀,華貴耀眼。
一個正四品少卿明明是緋色官袍,怎麼穿上朱袍了,這可是皇家宗室或是超一品國公才能穿著的顏色,他居然穿著公然進入皇宮。
難道御史台的人都是吃干飯的?
「娘娘……」墨蘭再次提醒,「大家都進去了……」
如果不是他想借刀殺人,讓她進宮借她之手殺掉皇太後劉氏?她又怎麼會有機會進宮站到兒子身邊,都是利用,誰又比誰好呢?
只是劉氏已除,對于高忱來說,她就是無用之人了,那麼她怎樣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兒子的皇帝之位?
她勾嘴一笑,不還有他嘛?
季翀望了眼入殿的高少卿,朱袍錦服,妖艷地,張揚不可一世,他垂眼,淺勾嘴角,端起酒杯喝光杯內之酒。
起身拱手,「陛下,太皇太後,時辰不早,臣先告退。」
小皇帝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巴不得殿內的大臣瞬間消失,好讓他回殿睡覺,可他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太皇太後開口。
太皇太後望了右上位的高太師,點頭,「準了。」
季翀又拱了下手,後退幾步,轉身,大步離開了大殿。
外面,寒風嘯嘯,飛雪飄零。
「下雪了?」他記得某小娘子明天回雲北,那明天的路還好走嗎?
枳實拿著大氅迎上來,一邊給他披上,一邊說道,「沈小娘子等在王府里。」
季翀皺眉。
枳實連忙道︰「她的庶弟找娘。」
原來是為了青鸞。
他轉身,朝身後巍峨恢宏的皇宮看了眼,「走吧。」
「是,殿下。」
沈初夏以為季翀今夜未必會回來,沒想到一覺睡醒,听到外面動靜。
「沈小娘子睡了?」
「是,殿下。」
外面沉默了一會,她估計季翀不想打擾她,可她還有事找他,連忙輕手輕腳的下了榻,踮起腳尖跑出去,「殿下……」壓著聲音叫他,怕把沈明熙吵醒。
季翀剛要轉身,听到她叫,展顏一笑。
身邊隨從侍衛都識相的離開。
乍乍從碳火房出來,冷風吹的沈初夏一哆嗦,趕緊抱緊胳膊。
季翀寵溺的搖搖頭,掀起大氅上前就裹住了她,「為了別人的事就來找我?」
「殿下,不是別人,是我的弟弟呢!」
「哼!」季翀捏她鼻子,把她帶到了書房側廂,兩人坐到火籠邊,瞬間暖和了很多。
「殿下,你剛吃完回來?」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怎麼,我餓了?」
「殿下,你怎麼這麼聰明?」奔波了一個晚上,沈初夏肚子餓得呱呱響。
季翀笑道,「正好,我也餓了。」
「……」沈初夏有些不相信的看向他,皇宮的年夜飯肯定很豐盛吧。
「都是些好看不中用的東西,端到桌上早就冷了。」季翀問,「想吃什麼?」
沈初夏想了一下,請人家辦事,怎麼也得拿出點誠意吧,「我給殿下下碗牛肉面?祝你來年一路牛牛牛,把所有牛鬼蛇神都拉下馬,怎麼樣?」
試問拍馬誰家強,肯定沈家小娘子初夏也。
「一碗面就把我打發了?」季翀解掉了大氅,靠碳火近,圓領袍子又被他松了一半,松松垮垮,露出平直鎖骨和線條清俊有力的肩膀。
造物主何其不公,給了他不含脂粉氣的漂亮,還給了他侵略感爆棚的氣場,眼神涼薄時十足禁欲,勾嘴唇角微揚時,又讓他瞧上去活月兌月兌一個斯文敗類。
還是最欲的那種敗類。
鼻息灼熱,手指扶在她腦後,另一只手不輕不得捏著她的手腕。
沈初夏的脈搏一聲聲跳動,和胸腔里的心髒頻率混在一塊,充斥著她的耳膜,幾秒鐘後,她終于反應過來,「殿下——」想要推開他,已經不可能了。
以下省略N字。
屋外,嚴寒雪飛。
屋內,食物熱氣蒸騰。
沈初夏親自上鍋,煮了一大鍋牛肉面。
季翀抄手抱臂站在邊上看她忙得不亦樂乎,小小的廚房,方寸之地,一時之間,歲月竟如此美好。
忙了大半個小時,牛肉面終于出鍋,第一碗當然是給位高權重的攝政王季翀,沈初夏把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端到季翀面前。
「當當當……殿下,你要的面來了。」
「當當當,是什麼意思?」季翀感覺好笑,調貺的問她。
「呃……」沈初夏一時語塞,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就是一種儀式感吧!」
季翀見牛肉碗燙手趕緊接了過來,看了眼廚房簡陋的桌子,施施然坐下,拿起筷子,大動食指,不知道是心悅之人做的面,還是他真的餓了,直到多年以後,他回想起最美的食物,依然是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吃到的一碗牛肉面。
沈初夏見他吃的歡,眉開眼笑,連忙叫木通幾個進來盛面,「都有份,趕緊啊,我就不跟你們客氣,自己盛自己的啦。」
她盛了一碗,坐到季翀邊上,挨著他,「殿下,好吃麼?」
季翀側臉,朝她溫柔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初夏滿意了,高興的開動。
「哼……」突然,一聲不和諧之聲響起。
眾人齊齊順著聲音望過去。
廚房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肉嘟嘟的小男娃,只見他撅著嘴,雙眼一瞪,「沈初夏你這個重色輕弟的小娘子,有了別的男人,就不要弟弟啦?」
「……」
木通等人傻眼,以前總覺得沈小娘子無法無天,沒想到她弟弟更甚,在攝政王跟前大呼小叫,簡直大不敬。
枳實好像意識到什麼,筷子一撈,把鍋里的面條趕緊撈到已經舀好的澆頭里,趕緊出去。
木通、厚樸、麥冬三個有樣學樣,趕緊端起自己的面碗溜到外面大口吃起來。能吃到未來王妃親手做的面條,怕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四大護衛才不會讓給別人,那怕是個小屁孩。
呃……怎麼會這樣?季翀的護衛不需要這樣對一個孩子吧!
鍋里的面條光了,只余灶台上一點點澆頭。
「……」她看看自己碗,好像還沒動筷子,連忙起身,「熙哥兒,餓了吧,趕緊過來吃面。」
沈明熙可不是為了堵氣就虧待自己的人,毫不客氣的坐到季翀身邊,吃了姐姐的面,呼啦呼啦,故意吸得聲響。
季翀被他呼的放下筷子。
搶了姐姐的男人生氣,沈明熙就高興了,朝他得意的抖了抖眉毛,吃得更歡了。
「殿……殿下……熙哥兒平時家教很好的,吃的很優雅,今天大概是……半夜還沒有睡醒……」沈初夏不好意思了。
季翀眼神示意。
呃……什麼意思,沈初夏沒明白。
季翀朝他身邊的凳子看了眼。
哦,沈初夏連忙坐到他身邊,「殿下……」
季翀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面條送到她嘴邊。
「殿……」沈初夏驚的連忙望向熙哥兒,這……很少兒不宜的好吧。
「嗯?」季翀催她。
這……
沈明熙停頓手,呆呆的望向搶姐姐的臭男人,這是什麼操作?
「嫌我口水?」季翀慢條斯理的提醒某人,「剛才在書房……」
娘啊,沈初夏怕了,趕緊伸頭吃了他夾的面條,暗自流淚,季翀這家伙什麼神操作,不會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吧。
男人與男人之間其實很微妙。
那怕一個是快三十歲的沉著穩重的上位者,一個是稚齒還沒褪去的總角小子,那要是斗起來,一樣火花四射。
季翀面帶微笑,低頭吃口面,一口吃完,又給沈初夏夾了一筷。
原來他們共吃一碗。
沈明熙瞬間覺得面不香了,氣呼呼的把筷子啪在桌上,「沈初夏,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沈初夏真是莫口難辨里外難做人。
季翀一邊提醒她吃,一邊慢慢說道,「我娶她。」
「你娶?」沈明熙抱臂,「誰不會說,媒婆呢?咋沒上門?」
沈初夏腦袋突然如緊繃的弦一樣,嗡一聲炸了,她一直覺得那里不對勁,原來在這里,熙哥兒他……
一時之間,百感交感,吃了季翀的面,低頭慢慢嚼咀。
季翀慢斯條理道,「等你爹回來,媒人自然就會上門。」
沈明熙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坐著不動。
季翀吃完一口,抬頭,又夾給沈初夏。
沈初夏見小弟悶悶不樂,心里不好受。
「不找你娘了?」還是權謀者厲害,一句話就把人給激活了。
「你知道二娘在哪里?」沈明熙到底是個孩子,一臉童真焦急。
「明天早上就能見到她了。」
「真的?」沈明熙臉上的喜悅藏也藏不住,甚至激動的朝門外看,想起身就走。
季翀斜睨他一眼。
他嘻嘻一笑,「吃面吃面。」
兩個男人又無聲的過了一招。
沈明熙變臉之快,沈初夏無奈的笑笑,「多謝殿下!」
季翀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沈初夏,如果說沈初夏有一百個心眼,這小子就有八百個心眼,一般人哪是他對手,以後啊,他得多護著小妻子,要不然被小舅子賣了還給數錢。
小半刻之後,夜宵吃完。
眾人回書房。
「還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沈明熙道,「姐,要不咱們先回吧。」他急著見娘。
季翀瞟了他眼,問沈初夏,「他跟你們回雲北?」
「是,殿下。」
季翀抬望眼。
漆黑的夜色被白雪飄得亮如白晝,好像世道清明一片。
「他就不要回了,以後就在攝政王府,我請夫子教他。」
什麼?
沈初夏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樣一種機遇與結果。
「為……什麼?」
季翀淡淡道,「資質這麼好,在外野,可惜了。」
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