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陳記貨棧街口的小攤販收了車子,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回家家,進了小院,他如往常一樣,小心地將推車安放在院角,然後收拾了剩余的食材往廚房走去。
只是當他走到廚房門口,卻並沒有進去,就站在那里,看著廚房里的一幕︰
糟妻癱軟在在灶前,一個陌生男人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從鍋里撈面,本該是妻子給他煮的面。
「你是誰?」
沒有憤怒,沒有慌張,小販就那樣淡淡地地望著里面的一切。
不速之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灶頭的鹽和醋,開始調面,調好之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小販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將碗底的湯汁也一口喝掉,來人才咂咂嘴吧︰「南方的面,總是軟軟的,不如西北的面筋道。」
「西北有惡虎橫臥,想要吃那里的面,可不容易!」小販說著,輕輕彎腰將手中的食材放到地上,當他直起身來的時候,身上的市井煙火氣已經一掃而空,一品高手的氣息展露出來。
「惡虎已然歸天,刺虎行動已經告一段落,現在需要抽筋扒骨,販夫。」
「哪位?」販夫保持著警惕
「拽尾」
「捂眼呢,我只對捂眼負責!」
「捂眼,抱頭,捉手,攔腰,提刀,還有牽線都已經英勇就義,與惡虎同歸于盡了。」
拽尾說著,亮出一塊玉佩︰「現在我是最高指揮者!」
看到玉佩的時候,販夫終于放下心來,「販夫拜見檔頭,請檔頭吩咐!」
「先說你知道的情況!」
「凡進帶著陳開往東去了,看起來並沒有去原西的意思,錢正則去躲在了沈家,另外他們集合六位一品,看情形是護送陳重和那兩樣東往原西去了。」
「你沒有被凡進發現吧?」
「沒有,我接到纏絲的消息,便終止了一切行動,你來之前,我只是一個在貨棧邊上賣茶水干餅的小販,這點消息,貨棧邊上十個人里有八個都看到了,我也是一直捱到正常收攤時間,才回來。」
「你做的很好,纏絲和他的七只「狗鼻子」都已經被凡進殺了!」
販夫身子一震,感覺背後發涼。
纏絲和他的「狗鼻子」不以武藝見長,但是隱匿追蹤之術卻是可是比六扇門里最老練的捕頭更勝一籌,而且他們一向謹慎,每次行動都留有後手,這麼輕易就被殺了,還是一個不漏地全殺了!
「你不必緊張,我們不需要招惹凡進,也不需要對付沈家,只需要把陳重和那兩樣東西留下!」
「我需要怎麼做?」
「留下一半的人守著錢正,帶上另一半的人跟我去追索陳重,另外,向野狗們發出消息,以仇恨激之,以重金賞之,務必讓他們全力堵截陳重!」
「是否去天外樓掛急單?」
「沒用了,刀聖出手後,天外樓已經將所有和惡虎相關的單子都封了,錢已經雙倍退還!人手不夠,我也不要陳重人頭和那兩樣東西,我只要陳重和那兩樣東西回不到原西,這是任務!」
拽尾一邊說著,一邊往出走去,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灶前癱軟的婦人。
「起釘了,處理了吧,一刻鐘之後,帶你的人到西門外等我!」
「是。」
說著,販夫掌心滑出一根細如牛毛的毫針,面無表情地彈進糟妻的胸膛,了結這個嫁他三年,還一心想要給他生兒子得村姑。
不久之後,一線雜亂的暗涌自金州向西,飛速卷去!
而線的另一頭,還處在暫時的平靜之中,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自那日佔卜出世子很可能已經不幸的卦象後,杜清已經在西王府和雞兩關之間來回跑了三趟,現在這是第四趟了。
倒不是軍情有多緊急,而是西王府傳續已斷的情況下,如何在這個關鍵時候實現權力的平順交接,確實太難了,最主要的還是世子的事,他不能也不敢直接跟郡主攤牌。
自己受西王知遇之恩,即便世子也不在了,但是郡主還在,自己首先要保證西王府的安全,另外要讓曾經忠于西王的一系將領誠心接受郭正剛的指揮,還要確保郭正剛不會排除異己,過河拆橋…
而今北旗宇成大軍退而不散,原西內部卻是流言四起,在這陽謀之下,一切都在朝著最壞的方向走去。
皺眉沉思的杜清在不覺間已經到了雞兩關大營,被恭敬第接進帥賬。
名為郭正剛的端方男子並未著甲,只著內衣,批了袍子,自西王遇刺以來,他一直眉頭緊鎖,眼楮通紅,此刻正對著大夏疆域圖沉思。
「郭將軍」杜清拱手喚了一聲。
「杜參贊,坐吧。」郭正剛回身吩咐親衛︰「去給杜參贊拿些熱湯來。」
「郡主還好吧?」
杜清點了點頭,「郡主雖是女兒身,但心性剛強,已經開始著手王府內外事務,只是早先有些憂思過度,身子還很虛弱。只是如今流言愈傳愈烈,你我又走的如此之近,我的話她也不怎麼信了。」
「她一向被大哥大嫂保護的很好,如今初經大難,內里還出了奸細,奸小挑撥之下,一時難以厘清厲害也情有可原。」
「此乃陽謀,但無論陰謀陽謀,不外乎利用人心猜忌,破之不難。我今次來,首先有一件事情想跟郭將軍確認一下。」杜清看著郭正剛的眼楮。
郭正剛略帶疑惑地回望︰「你說。」
「這幾天杜某一直在回想王爺遇刺的事情,想來想去,有一個最大的疑點想不通!」
「什麼疑點?」
「時間!為什麼對方選擇這個時候對王爺出手?我站在北旗的角度,站在那些世家大族的角度,站在綠林匪盜的角度…想遍了所有有能力有可能做這件事的人,他們都沒有選擇這個時候動手的最好理由,包括郭將軍你。」
「然後呢?」郭正剛垂下眼眸。
「後來我就梳理了王爺近幾年做的所有事情,七尺男兒,大德君子,不惜自污名聲,謹言慎行,就是為了不引起別人重視,不激化矛盾,好讓原西之地和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能夠平穩過渡,這中間只有一件事,是最不合理,但卻是王爺最堅持的,那就是——郭將軍,郭將軍的根底知道的人或許沒有幾個,但我卻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一直不明白,王爺為什麼如此栽培,重用你,單是救命之恩,不至于此吧?」
郭正剛救過西王,而後西王與郭正剛結拜為異姓兄弟,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郭正剛就那樣靜靜坐著︰「你相信我弒兄奪權嗎?」
「如果信,我就不會來這里了。」
「其實早些年的時候我自己也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受大哥如此器重,」
郭正剛似是陷入回憶,聲音輕了許多。
「後來當我學到的越來越多,站的也越來越高的時候,我大概明白了一些,因為我有用兵的天賦,直到大哥遇害之後,看著那些因為憤怒而失去冷靜的兵將,我才真正明白,除了大哥之外,如果還有一個人能守住原西,那這個人就是我!」
「你有這份魄力,足見王爺識人之能,那麼我想問的是」
杜清頓了頓,換了輕松一點的口吻︰
「除夕夜,王爺屏退所有人,與你單獨飲酒至凌晨,是不是和你說了新政的事?」
「新政?」郭正剛眼光如利箭,射向杜清的眼楮。
杜清毫不退縮
「是,我與王爺商議在原西推行幾項新政,這件事只有我和王爺知道,他真的沒有跟你提起?」
「什麼樣的新政,這件事和大哥被害有關系?」
「內容是什麼,既然王爺沒和郭將軍說,那郭將軍不必操心了,我只告訴你,如果這件事走漏了,那麼即便沒有證據,我也知道誰是幕後主謀!」
「那就要問問你自己了,我會著人追查這件事情。」郭正剛平靜說到︰「如果是你不慎走漏的消息,那你就下去賠大哥吧。」
「此事不曾見著文字,此刻之前也未附六耳,杜某自然無愧亦不懼!」
「最好如此!」
「既然郭將軍對此事毫不知情,那麼有件事我也可以告訴郭將軍了」
「何事?」
「我曾與數日前,應郡主之請,為世子殿下卜了一掛。」杜清嘆了口氣,「卦象極凶,世子可能已經去了。」
「開兒的事,我之前有懷疑,加上你這兩天跑來跑去,我,已經猜到了。」說著他閉上眼楮。
一時無話,二人對坐默哀。
許久之後,郭正剛終于再度開口︰「杜先生既已坦言,想來對原西當下事情已有對策,我們不妨進入正題吧。」
杜清點點頭,喝了口熱湯提神,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開始說了起來。
凌晨,二人終于商討完畢,郭正剛讓親兵安排杜清去休息,臨出賬門,杜清又回身問了句︰「過幾日便是王爺尾七,又逢清明,不知道郭將軍這里抽不抽的開身前去祭奠王爺?」
「如果宇成大軍沒什麼動作,我會回去祭奠大哥。」
「如此甚好!」說吧走出帳門,輕嘆一聲,搖搖頭跟隨親兵離去。
賬內,郭正剛對著偌大的地圖,趴跪下去,將臉埋進雙掌,指間有淚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