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凡進依舊在山頂那片區域游轉,只是從今日午時之後,動的慢了,常常在一個地方站立或者靜坐很久,進入短暫的入定,在休息中,去感受一些時間上的變化。
這不是放松、散漫,或者精力不濟,僅僅是因為第一個晝夜,他已經將這區域內,每一寸可以落腳地方,踩了不下三遍,每一根可以搭手的樹枝,也試了不下三遍,現在,他只需要感受變化,今日與昨日的不同,進而推演後面幾日的情形。
崖邊,已經搭起一間小小的草廬。
昨夜烤肉之後,陳開終究沒有做到說的那麼淡然,陳重便三下五除二地重新搭起這間草廬。
過去一天,未來一天,陳開除了精心準備好一些吃食,什麼都不會去做。
凡進的戰意已經開始燃燒,他已經暫時地放掉了所有顧忌,成為真正屬于江湖的那個刀聖,陳開已經決定不再勸,也不會借用什麼東西去干涉馬空拳,那樣的話,無論成功與否,都是對刀聖的侮辱。
時間來到夜晚,天上星河未轉,人間又去一天。
山下渡口,北渡而來的夏人基本宿在船上,偶爾小範圍地湊在一起交流推測,但幾個高手,都相對孤獨著,保持距離。
盧勁前坐在甲板上,面無表情,捏起桌子上的兩枚金幣,放在手里揉搓,手掌再次攤開時,一支巴掌長的金色小槍已然成形,然後,繼續用雙手雕琢起細節。
沈家的畫舫上,艙室里靜坐的沈讓忽然睜開眼楮,然後,一個婢女推門而入,沈讓看了看那毫無表情的易容臉,淡淡地招呼︰「坐吧。」
「你確定要幫刀聖和西王府,與其他幾家相抗?」淡淡的男聲從婢女口中傳出,赫然是唐。
「老頭子想讓沈家,往京畿之外走一步。」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只是念及刀聖舊義。」
「你們全一點都不看好他嗎?」
「正因為看好他,所以他才更危險,你也是無惑大成的境界,應該知道,實力越是接近,勝敗約是慘烈,他既然想要出來做事,並且選怎麼挑戰馬空拳這種最簡單也最高效的方式,就肯定會全力以戰,而馬空拳作為北地江湖第一人,又是帝師,神拳門可以說是北旗朝廷的武備衙門,所以無論如何,他更不會讓自己敗了這一場!」
堅定的口吻像是在訴說一個事實︰「所以,刀聖大概率是重傷,或者死!」
沈讓嘆了口氣︰「罷了,魔教的消息,到底什麼情況?」
「那只不過是用來嚇嚇人,制造混亂的小把戲罷了,他們老巢自己還僵著呢!」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婢女訝異看著開著的房門,躬身進來,用剛燒好的熱水換了涼茶,然後像窗邊走去,就要將在夜風中搖擺的窗子重新關上。
「不必了,艙里有點悶,你下去歇息吧。」
「是,大少爺!」婢女離開,輕輕帶上房門。
沈讓走到窗邊,唐早已無影無蹤,他望著水中的明月,回想起十幾年前的種種。
而旗人大多聚集在殷家的帳篷周圍,因為殷家家主殷延庭,是馬空拳的三徒弟。
大徒弟在山上,二徒弟早逝,三徒弟雖然在軍中任職,本人沒來,但是其弟殷延席卻是代表自己兄長和殷家來了,山上的一應用度,便是由殷家提供。
眾人便聚在這里,終日殷宴,等候最新的消息。
…
月落日升,直到午後。
馬空拳再次來到山頂,他掃過場間,又仔細地看了看凡進,然後將許飛交給武福,說道︰「帶他們去山腰茅廬等著,我將與刀聖在此論道一夜,待明天日出之時…」
他頓了頓。
「開戰!」
沒有任何商量,他直接敲定了眾人一致等待的消息。
「是!」武福躬身應下,牽過許飛,向陳開伸手。
陳開只是猶豫了片刻,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陳重緊緊跟上,反倒是許飛,回身望了一眼凡進,看到凡進對他一笑,方才離開。
「世子殿下的情緒起伏太大,恐怕將來破境時,容易產生心魔。」武福听到陳開哼著不知名的歡快調子,提醒到,就像是看見路邊莊家上趴了害蟲,伸手驅趕一般自然。
「謝謝啦,你倒是個熱心腸的」陳開。
「江湖路難行,踫到合緣的,總要搭個手。」
「得了,你一個莊稼漢,叫著我世子爺,都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還在這里江湖長,江湖短的。」
「世子爺這話倒是有道理。」
「這就對了,咱在這江湖見面,你就叫我悟空少俠,我就稱你神拳執事,這才有江湖味兒。」
「好,悟空少俠,端的是好名號!」
「神拳執事,你比較了解你家主人,你覺得你家主人真的會不留余地的出手嗎?」
「我家主人今年已經六十又六,你覺得呢?」
六十六歲,就算是習武之人,在這個年代,也算高壽了,高壽也就意味著余壽不多,最怕留遺憾的時候。
神拳如此,只有陳開清楚,刀聖亦如此!
「那他以前為什麼不去找祿無忌?」
「因為那祿無忌躲在雪山上不下來,而且我家主人覺得他權欲太重,不算真正的武者,悟空少俠將來,應該也不會主動去挑戰一個悟不空的對手。」
「也對,看來我們除了為他們感到高興,別無選擇,走吧,我們好吃好喝的慶賀去。」
山頂,等到陳開幾人走遠,馬空拳才向凡進開口︰
「你的條件是什麼?」
對外宣稱論道的馬空拳,一開口問的卻是條件,凡進將許飛帶給他的條件。
「沒有條件,許飛的一切,都是天意,說起來,我和開兒都算虧欠與他,我將他交與你,也是為了彌補這份虧欠。」
「你就不怕,我教會他以後,他去殺了你們的皇帝。」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馬空拳卻像是在嘮家常。
「那是他們之間的因果。」
「好,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你什麼都不提,必然也已經和我一樣,做好了酣暢一戰的準備。我想,我們可以更坦誠地談論彼此的一些認知和想法了。」
「可以,但這之前,我想和你做一個約定。」
「你說。」
「如果我重傷或者死掉,你要保證開兒安全地回到原西,然後至少護他無惑圓滿;如果你重傷或死,我會帶走許飛,替你把你的拳法教給他,並護他至無惑圓滿。」
凡進第一次和馬空拳交手,也將第一次見到馬空拳的拳法,但是他相信自己,只此一次,他便不能學會馬空拳的拳法,代其傳藝。
「可以,這是很好的提意!」馬空拳也相信,︰「只是我比較好奇,你竟然將徒弟放在妻兒之前?」
「因為我那徒兒是個重義的,他會將師娘和小師弟放在自己之前。」
…
天色漸暗,刀聖與神拳的話語也逐漸被掩進夜色。
大夏咸興六年,也是北旗靖安三年,這一年的三月中旬,刀聖和神拳望山之戰的前夜,他們到底聊了什麼,此後的很多年里,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
山上的消息,也是在入夜之後傳到山下的,消息傳出的瞬間,便有人想要登山。
刀聖與神拳的所論,必然涉及到成為通象,乃至更高境界的秘密。
但是,當他們看到站在山腰處的老農時,心里的某些熾熱,被寒風熄滅。
當山間的人越來越多時,有人想要制造混亂,趁亂登山,但是騷亂未起,挑事的人已經被一槍洞穿。
「就憑你們,也配?」盧勁前站到人群的對面。
隨後,殷延席、旗峰、獨孤劫生、沈讓、柳如飛、李白衣……都轉身的時候,所有的人終于真正的安靜了下來。
艱難地熬夜,等待。
「你是不是很奇怪,這些人自己並沒有站在最高點,卻憑著一股莫名的痴氣,自覺維護著上方。」
武福身後不遠處的茅屋里,陳開無聊地躺在床上,看著從窗口向外望去的許飛。
「是。」
「你還是看的太少啊,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因為他們維護的並不是上邊的師父和神拳,而是他們自己的利益。你想,他們自己不敢上去听,又怎麼會允許比他們弱的人上去听呢?」
「那李白衣呢,他是真的敬重刀聖?」
「這就是名的厲害之處了,李白衣、旗峰,包括柳師兄,他們卻實敬重師父和神拳,但本質是被名所累,他們站在這里,其實是因為他們內心深處渴望,以後當他們站在高處的時候,也有人幫他們守護的快感。」
許飛不再說話,大抵是懂了一些。
「對了,你這兩天跟著馬老頭干什麼呢?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或者教你武功?」陳開的好奇心又犯了。
「沒干什麼。」
「切,這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就是純粹無聊,你雖然以後要跟著馬老頭混了,也用不著跟我生分嘛。」
許飛沒有說話,而是看向靠坐在角落的陳重,陳重的背上,依舊背著黑魚刀,和沈績的兵匣。
「別瞅了,那玩意不能給你,我也就憑著身份,拿著玩玩,真給你了,會惹出大/麻煩。」
許飛又看了很久,終于將目光挪開。
…
漫長的一夜,月亮快移到天邊的時候,陳開起來,推開門,對著眾人笑道︰「我先上去給你們問問,什麼時候開始。真是太墨跡了。」
說著他帶著陳重和許飛,率先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