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鷹五城內,星舟卻也沒有走。
當然不能走。
韓東文獨自一人站在艦首的甲板上,望向遠處。
整個五城當中,大多數百姓已經被集中管制。
依照病情的嚴重程度,他們被分區監控著,病的最重、隨時有生命危險的那一批,已經被單獨隔絕開來,受官兵的嚴密監控。
一旦有病變的勢頭,官兵就會將威脅消滅在第一時間。
但這也只能說是臨時的辦法。
百姓的病並無好轉的跡象,按照發病頻率的加快,總有官兵監管失效的時候。
迫在眉睫。
「或許眼下正是鎮妖最佳的時刻,殿下移聖駕暫返天鷹城,法司官兵當盡心竭力,鎮妖除邪!」
公孫長正的話又在韓東文的腦中響起。
他拳頭握緊, 地砸在桅欄上,面色卻近乎麻木一般不變。
就好像打這一拳,只是為了讓自己感受到一點外界的刺激而已。
「屠城嗎……」
他喃喃地說。
我到這里來,御駕親征,結果就是把滿城百姓屠了,然後躲回境內嗎?
再想想,再想想。
不要被這表面的樣子嚇到,人之陰也好,西亞也好,都是游戲的一部分。
游戲一定有機制的,從游戲機制的角度來理解,或許能夠說明病變成為人之陰的關鍵。
城內太多例子已經說明,的確是要病重而死的百姓,才會變成人之陰。
若是出于其他原因,死在刀劍之下,便不會有異變產生。
也正因如此,公孫長正這個以變態聞名的狂人才會提議屠城。
竟卻沒有人立刻反駁他。
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看出,這人之陰相比起天鷹城下的僵尸士兵,要強上許多,高級許多。
那麼,在游戲的機制里,不同的死因要如何翻譯?
韓東文模索著下巴。
如果說是機制,如果說是某個Boss的機制呢?
神主教會騎士團中,只死了節制與貞潔兩人,制造人之陰的,萬一就是制造獸之陰的同一罪魁禍首?
那麼,死于疾病,和死在官兵手中,區別到底是?
從游戲的角度理解,本質就是「擊殺者」的不同。
經常有類似的機制,在該角色擊殺單位時如何如何,那麼,如果神主教會的始作俑者有類似的機制,恐怕就應該是……
擊殺單位後,將其轉化為人之陰。
而這種瘟疫一般的疾病,自然也應當是出自這個人手中。
只有這樣,流民才能通過疾病病死之後轉化成人之陰。
所以,公孫長正所說的屠城,並非毫無道理。
讓自己手下的官兵將望鷹城的百姓給了結了,其作用大概和所謂的「反補」是差不多的。
反補……
一想到如此有游戲色彩的詞,卻和望鷹城那一個個面黃肌瘦,坐立不安,不知道明天該當如何的百姓聯系起來,韓東文自己都覺得有些冷,心像一個灌了鉛的鐵塊,死沉死沉。
不殺,就多了成倍的棘手敵人。
可若是殺了,只怕是……
他想到此處,忽然听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殿下。」
很熟悉的音色。
這個音色,往常的語氣應當是十二分柔和的。
但現在听來,卻十分的堅定。
他轉過身,看到那個穿著素蘭色醫袍的身影。
「涵清。」
韓東文輕輕點頭。
「殿下……殿下已經知道城中異變,是否……」
池涵清看著韓東文的面龐,表情為難,幾乎要將自己的嘴唇咬得發白。
「涵清听聞,有部尉請、請諫處理望鷹百姓,殿下是否有此決斷?」
韓東文听完,深吸一口氣,有些煩惱地閉上眼楮。
再睜眼時,卻看到池涵清已經跪在了面前。
極為恭敬,彷佛跪拜的是一位廟堂上的仙佛一般。
「殿下,涵清懇求殿下三思,再給秋水山莊一些時間!」
「再給你時間……」
韓東文一愣,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池涵清,嘆了口氣。
「你想治病?」
池涵清點頭︰「五城百姓,自然也是泗蒙百姓,殿下萬萬不可如此隨意決斷,實在應當三思,秋水山莊懇請殿下!」
韓東文背著手,一臉的嚴肅。
「現在病重之人,你還看過沒有?」
他能理解池涵清這樣的女人心有不忍,但真正的情況,可能比她想的要糟糕得多。
「萬一那不是病,藥物也治療不了,這耽誤的時間,兩司聯軍便要以命來搶。」
這也是一種可能。
說白了,教會作為擊殺者,手段實在是說不準,若是什麼古怪的詛咒之類,那便更加束手無策。
「是病!」
池涵清咬牙斬釘截鐵地答道。
韓東文看了看她,發現不知道何時,池涵清的眼神里已經多了一絲平日在後宮見不到的悲苦和果決。
「一定是病,還是多種急瘟,大部分病人的胃、肝、脾等多處均有勞損,殿下若是準許涵清配藥嘗試,應當能……」
「你要多久。」
她還沒有說完,韓東文便打斷了她。
秋水山莊正經的值班主已經上報過,按照現在五城當中百姓的狀況,保守估計,流民只能再撐三天不到。
而第三天會到來的顯然是大規模的病變,自然不能拖到那個時候。
也就是說,機會只有兩天。
而兩天當中,若真要動手屠城,自然也需要事先查點人數,免得有漏掉的流民。
現在已經查明跑了的五個,澹台溟已經親自去追。
清點,集中,少不了還要半天。
時間只剩下一天半,而今天已經幾近過完了。
公孫長正已經提議,按照集中治療為由,將流民們盡可能地以秋水山莊的名聲集中起來下手。
韓東文也總算知道,公孫長正此人不好的名聲,到底是從何而來了。
這種計謀,他簡直門清一般一條接一條。
「只要告訴流民這是集中治病,有秋水山莊的名聲,又有聖駕親臨,流民自然會信之服之。」
「待到流民集中,屆時處置便是片刻之間的事。」
當時他這麼說完,韓東文實在忍了許久才沒有爆出粗口來。
那些是NPC,是定時炸彈。
但也是自己的子民。
郭杰克和楊奧利他們,當初就是在這樣的人群當中流利失散,最後落入教會手中。
他們可恨嗎?
他們又可憐嗎?
「若是你要試藥,那就現在立刻開始。」
韓東文看著眼前的池涵清,聲音中微微多了一絲顫抖︰「治不好望鷹百姓,恐怕寡人別無他法。」
望鷹城百姓的命是命,但他們變成人之陰之後,與他們作戰的士兵的命自然也是命。
百姓本來難逃一死,韓東文手上的選擇也不過只有反補與否。
但若是池涵清真的能夠將他們「被擊殺」這件事情改寫,那就是絕處逢生,另闢新天。
「寡人不是應允秋水山莊,秋水山莊絕不會擔這個責任。」
韓東文上前一步,彎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池涵清一愣,二人四目相對,她才發現自己似乎從未認真看過殿下的眼楮。
那里面是惻隱與不忍,但抓住她袖子的那只手又無比的有力。
她頓時明白,殿下心中自然是最為痛苦的。
她也感受得到,即便萬千痛苦,若是自己失敗,殿下也一定會顧全大局,忍痛決斷。
「寡人是應允你,王妃!」
池涵清貝齒緊咬,重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