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很精致,卻也並不夸張。
不過是一件桂花蜜蓮藕,兩盅酒心的元宵。
這樣甜蜜溫熱的一碗,對剛哭過的人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今天白天我問過你,為什麼不怕我真是劫鏢的匪徒,那時候你的反應可正常的很。」
韓東文望著面前輕吹著元宵的荔枝說︰「所以我猜,你想必不是第一次撞見我這樣被誣陷劫鏢的人吧?」
荔枝笑了笑,嘆了口氣︰「被誣陷的人有很多,像你這樣腦子動得快的人卻很少,或許掌櫃看上的就是你這腦子。」
韓東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將面前一碟桂花蜜藕推了過去。
「和你想的一樣,你的確不是這海州第一個被栽贓的人。海州這地方是商港,商貨往來眾多,自然需要鏢局照應,有劫鏢的事情發生也不奇怪的。」
她吹涼了那小巧白糯的元宵送進口中,發出心滿意足而愜意的聲音。
韓東文點了點頭︰「所以,這旗門鏢局便以捏造的劫鏢罪名報官?他們和法司的關系有這麼好嗎?明明東西沒丟,還能說別人劫鏢?」
荔枝搖了搖頭︰「我尋常都在這樓里,知道的事情實在不多,不過……但凡國法司來人了,樓里的人態度從來都不客氣的,或許和其他地方一樣,法司與兵司之間都是水火不容的。」
那就奇怪了。
韓東文听罷,沉默了半晌,這和他的猜想有些出入。
押鏢,劫鏢,報官,這些事情一律是國法司負責,若是旗門鏢局勾結國法司,明明東西沒丟就能捏造劫鏢的罪名,這也就罷了。
但既然旗門鏢局站隊國兵司,和國法司的關系並不融洽,那麼他們要報官,便只有的的確確失了鏢才行。
只有真的有鏢被劫,隨後作為當事人的旗門鏢局才能在指認、報官、撤狀等等環節做手腳,達成借國法司的刀撈人關人的目的。
可若是經常用這種手段也不太可能。
對一個鏢局來說,壓的鏢經常被劫,常無疑問對道上的名聲是巨大的打擊,
長此以往,怎麼還會有人找旗門鏢局走鏢的?
他把這樣的疑問和荔枝說了一說,對方只能苦笑著搖頭︰「那些事情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管是旗門鏢局,還是這怡紅樓,都沒有缺錢的樣子,我想他們的生意是沒有受影響的。」
「好吧。」
韓東文也沒有露出氣餒的表情,他思索了片刻,換了個話題︰「你弟弟張四海應該能順利出獄吧?」
荔枝點了點頭,今天事情雖然多,變故雖然巨大,但滿打滿算下來,自己的弟弟也只不過是在牢房里關了半天,已經很算是幸運的了。
「贖身之後有什麼打算?」韓東文問。
「誰知道呢,在這樓里的時候,我滿腦子想著的就是什麼時候能出去,天下這麼大出去了總有事情做。」
荔枝轉過頭來看曉韓東文的雙眼,語氣頗為感慨的說︰「最後一位恩客是少俠這樣的人,對我來說也算是件幸運的事,以後若是還有緣分,能再見就最好不過了。」
她停頓了片刻,像是怕韓東文不相信似的,急忙補充到︰「這次我說的可是真話。」
「我知道的。」
韓東文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世道並不輕松,你和你弟相依為命,往後若是海州陷入紛亂,可要記得明哲保身。」
「紛亂……」
荔枝嘆了口氣,似乎也無心再用夜宵,只抬頭望向窗外︰「若不是朝廷發了昏,非要挑釁血港,海州也不至于……」
她說到一半,仿佛心存芥蒂一般回頭望了韓東文一眼。
「此處只有你我二人,還怕些什麼。」他立刻說。
妄議朝廷,非議天子乃是重罪。
但即便將此列為重罪,總不可能一個個人去竊听,去堵嘴。
關上門來,百姓仍舊是該罵便罵的。
荔枝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不好意思……我在樓里也曾陪過些位高權重的人,他們那會兒便嚇唬我,說這樣的話,搞不好會被抓回泗楊,關進那定法閣里的。」
「哪里的話,若是說了兩句皇上的不是就要抓起來,那定法閣早就給擠爆了。」
韓東文爽朗一笑︰「我看當今那皇上本就沒什麼本事,咱們還說不得了?」
「我覺得也是。」
听到韓東文這麼說,荔枝有些來勁︰「明明先前與血港還有往來的時候,這海州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百姓們都有營生的,這回听說和人家的商使談生意,非但是大吃大喝瓊漿玉液,還突發奇想要那大宴一天之內變出來,你說說,這不是逼死下人嗎?」
「你知道的怎麼這麼清楚,你去泗楊了?」韓東文驚訝道。
荔枝搖了搖頭︰「我是沒去,但樓里新來的廚子前幾日就在泗楊來著,他說那天只怕是整個泗楊的廚子都在罵,好好的食材突然要被宮里挑揀一番,實在是欺負人了。」
「這、這樣啊。」
韓東文有些心虛,他本來只想稍微附和荔枝兩句,沒想到自己一個平a把對方全技能都套出來了。
「前幾日不是值歲請仙典,還立了大妃嗎?」荔枝又想起了什麼。
「是、是啊。」韓東文吃力地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大典怎麼了?」
「此前這五六年的值歲請仙典,那皇帝哪次出來了?這次為了立這大妃,他又把大妃帶去邊境督戰取樂,樂完了又跑回來辦這準備好的大典,我看就和听說的一樣,只怕他就是耽于,眼下這個世道,泗蒙真是……」
眼看荔枝說著說著竟然跑偏到要潤了,韓東文趕忙打岔︰「那,那督戰應當不只是取樂吧,若不是朝廷這次動作,涼州也回不到泗蒙手里,這不是好事嗎?」
「那也是……」
荔枝想了想,仍是有些憤滿地開口道︰「收回涼州肯定是好事,但那多半也是朝廷百官的功勞,皇上和那大妃難不成還上戰場打了嗎?這不就是去取樂的麼,我看啊,從靖宗薨後,現在朝廷當真是靠三司里忠良百官才能頂得住這副折騰,听說守孝完了還有登基大典,到時候指不定又是怎麼一番大排場!」
她說著說著,整個人身子都松垮下來,最後都忍不住掩口打了個哈欠,望向韓東文的眼神里也有些疲憊︰「抱歉,少俠,我今日一定是折騰昏頭了,說了這麼多不沾邊的……祝少俠明日萬事順利,之後若荔枝還在海州,一定會到旗門中拜訪少俠的。」
韓東文笑臉已經僵硬不已,只好點了點頭,送她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