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春夏交際的微風吹拂,沈憶宸臉上很快就只剩下兩道淺淺的淚痕。
他與曾阿牛兩人,要先前往長江邊上乘船,然後順著長江而下到鎮江府匯入京杭大運河。接著就是沿運河北上,就可以一路直達京師了。
相對而言,放在古代走這種直達水路,要比陸路轉來轉去方便許多。
由于時辰尚早的緣故,此刻長江上還彌漫著濃郁的水霧,只能隱約看見碼頭上停靠著不少小船。
曾阿牛指著其中一艘說道︰「宸哥,你看見那艘雀船沒有,就是我找的船家。有硬蓬遮風擋雨,還有槳有帆提速,定不會耽誤了時辰。」
雀船是古代內河小船的一種,名字取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含義。相比較江南水鄉常見的烏篷船,雀船體型要稍大一些,乘坐更為舒適。
另外更重要一點,就是雀船裝備了船帆,這樣擺月兌了單純人力搖船槳,速度要比烏篷船快上許多。
阿牛也知道沈憶宸進京趕考時間比較緊急,這是倉促之間能找到的最合適民船。
「挺好的。」
沈憶宸點了點頭,他對于古代船只沒多大研究,不過听曾阿牛這麼講解,好像是不錯的樣子。
另外他還反應過來,阿牛怎麼又把自己稱呼變了,這次是宸哥?
「阿牛,我發現你小子最近變得花樣挺多,宸哥又是怎麼來的,你明明年齡比我大。」
听到沈憶宸這麼一問,阿牛臉上浮現出憨厚的笑容︰「嘿嘿,我娘說讀書人不能直呼其名,沈老爺你又不讓叫,想來想去只能叫宸哥了。」
「那是有字後不能直呼其名,我現在還沒起表字呢。」
「那你什麼時候起表字?」
「我……」
突然間,沈憶宸覺得曾阿牛的名字真沒有起錯,自己頗有種對牛彈琴的錯覺。
「算了,你想怎麼稱呼都行。」
不再與阿牛計較這些細節問題,沈憶宸繼續向前行進,就在走到碼頭的時候,有著一輛馬車呼嘯而來。
「吁……」
車夫用力拉動馬韁,人吟馬嘶之下,這輛馬車緊急的剎停在了沈憶宸面前。
馬車還沒有完全停穩,轎廂上的門簾就已經被掀開,幾位年輕的姑娘從車上跳了下來。
「青桐,你這麼來了?」
看清楚來者是誰之後,沈憶宸的語氣很是驚訝,他萬萬沒有想到來者會是陳青桐。
相比較沈憶宸的意外,陳青桐下了馬車後,一把牢牢抓住他的衣袖,語氣有些哽咽的問道︰「憶宸哥哥,你為何要走都不跟我說一聲,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听到這話,沈憶宸有些忍俊不禁,這小丫頭片子想什麼呢,自己不過是去京師趕考,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再說了,就算想要告知,也沒法入泰寧侯府那道門啊。
「怎麼會,我不過是去京師趕考罷了。」
沈憶宸沒有說成國公的書信,這種事情在局勢未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鄉試應天不也有江南貢院嗎,為何要跑到京師那麼遠?」
「因為還沒有確定是否連考,如果準備不夠充分的話,我可能會去京師國子監進學。」
「那憶宸哥哥你要走也跟我說一聲呀,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陳青桐還是偶然從李庭修那里得知了,沈憶宸要去京師的消息。
以李庭修的性格自然不會說的很詳細,加上陳青桐也比較著急,听到個去京師就趕緊跑來了碼頭,她還以為沈憶宸這一去不復返了。
「放心吧,應天是我的家,我娘都還在這里呢。」
沈憶宸本想笑著拍拍陳青桐腦袋安慰,不過手舉到一半,想起了這個時代的男女之防,只能悻悻放下。
確定了沈憶宸只是進京趕考,這下陳青桐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與此同時,她身後一位年輕女子站了出來,側身行禮後說道︰「沈公子,初見相見,甚為打擾。」
「這位小姐是?」
沈憶宸對于陳青桐身邊的人,只知道一個叫雪兒的丫鬟,其他一概不知。
「小女乃成安侯之女郭永馨,今日恰巧與青桐妹妹在一起,得知沈公子將要遠游,所以一同過來送別。」
成安侯之女?
沈憶宸對于成安侯沒有任何印象,當初在賞花游會,勛戚們坐在屋內,而貴家小姐們被輕紗隔斷,他也沒見過郭永馨相貌。
看來這應該是陳青桐的閨密,恰巧就一同過來了。
「郭小姐,幸會。」
「既然遇到了,小女身上正好有一件物品受人所托,就轉交于沈公子了。」
說吧,郭永馨從身後侍女處,遞過來一個錦盒。
沈憶宸滿懷疑惑的接過了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有著一封奏章,另外還有一個香囊。
「郭小姐,這是?」
「這是受劉婉兒所托轉交于公子,她現在出行不便,無法親自遞與公子手中,還望沈公子見諒。」
劉婉兒?
一個是成安侯之女,另外一個目前是官妓,她們兩個怎麼產生了關連?
可能是看出來沈憶宸內心的不解,郭永馨解釋道︰「小女從小與婉兒相識,當年父親因罪革爵,滿朝文武避之不及。只有劉翰林上疏直言,救了父親于水火之中。」
「此恩情小女莫不敢忘,如今劉家遭逢劫難,小女能力有限,只能盡此綿薄之力。」
听到這話,沈憶宸恍然大悟,原來成安侯跟劉球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直言不諱的行事方式,倒是挺符合劉球的性格。
「好,那我收下了。」
沈憶宸沒有推辭,他始終記得冬至詩會的那晚,自己曾許下過承諾。
如果有一日真能大魁天下,定當主持正義還劉球的清白!
「婉兒果然沒看錯人,小女在此祝沈公子一帆風順。」
「謝過。」
陳青桐听著沈憶宸與郭永馨的言語,對于劉婉兒之事,那日在賞花游會之後,她就已經得知了。
不過在沈憶宸打開錦盒的那一刻,陳青桐瞥見了里面的香囊,放在古代女子贈送男子香囊這種隨身之物,已經月兌離了普通感謝的範疇,很難說沒有別的意思。
想到這點,陳青桐心急之下,一下也不知該送沈憶宸何物紀念。
于是干脆把頭上的雙股發簪取了下來,然後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遞到沈憶宸手中說道︰「憶宸哥哥,我來的匆忙,沒有準備什麼送別禮物,這個發簪你就留著,見簪如見人。」
說完這句話後,陳青桐臉頰緋紅,完全不敢直視沈憶宸的目光。
接過這半支發簪,沈憶宸神情也有些意外,因為他現在好歹也算得上飽讀詩書,明白這種做法在古代意味著什麼。
發簪不僅僅是一種飾物,還可以是寄情的表物。古代戀人或者夫妻離別之時,女子就會把頭上的釵一分為二,一半贈給對方,一半自留,待到他日重見再合在一起。
辛棄疾詞《祝英台近‧晚春》中的「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即在表述這種離情。
以往沈憶宸與陳青桐,關系處于青梅竹馬跟懵懂曖昧的結合區。現在陳青桐的舉動,以古代女子的委婉,無疑是直接表明心意了。
「好,我收著,待來日寶釵合。」
沈憶宸也不是那種喜歡玩曖昧之人,既然陳青桐都已經表明心意,自己還無動于衷太不像個男人了。
見到沈憶宸收下,並且還說出寶釵合這樣的話語,陳青桐就明白對方也算是表露心跡了。
這種雙向奔赴的好感,讓她有些喜出望外,但受限于禮法約束,此刻也不能多做什麼。
只能含情脈脈點頭道︰「憶宸哥哥,我等你歸來。」
「嗯。」
沈憶宸笑著點點頭,然後抱拳朝著其他人行禮道︰「諸位再會。」
說完之後,就帶著阿牛踏上了雀船,伴隨著槳葉拍打水面的聲音,消失在這彌漫的霧氣之中。
「小姐,別看了,沈公子已經走遠了。」
看著陳青桐還在戀戀不舍望著船只離去的方向,丫鬟雪兒朝她打趣了一句。
「哪看了,我這是在欣賞江景。」
另外一邊,郭永馨也側身行了一禮道︰「青桐妹妹,今日之事謝過了。」
「永馨姐姐不用客氣,劉翰林之事我也倍感氣憤,希望有朝一日劉家能沉冤得雪。」
「期望如此,回去吧。」
郭永馨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劉球想要沉冤得雪的難度,比當初自家恢復爵位還難。
勛戚大臣無一敢出言得罪王振,整個大明,也就沈憶宸憑借一腔正義熱血敢做出承諾。
只是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沈憶宸壓力太大了,這本不是他應該承受的事情。
浩蕩江面上,沈憶宸站立在船頭,目光遙望著江邊,手中拿著那半支發簪。
沒捅破窗戶紙,心中也就沒多大感覺,一旦突破了那條男女之情的界限後,不免就多了一份牽掛。
眺望半餉後,沈憶宸把發簪收入懷中,拿起劉婉兒托人轉交給自己的錦盒。
沈憶宸打開錦盒,本想看看奏章上面的內容,卻發現香囊口袋沒有系緊,露出了紙條的一端。
帶著一份好奇之心,沈憶宸把香囊拿入手中,解開了綁定的紅繩,里面確實有著一張紙條。
只不過除了紙條外,沈憶宸還看到了香囊里面放著一縷青絲。
青絲?情思?
見到這一物,沈憶宸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一日之內,會遭遇兩份情愫。